“那你会如何抉择呢?”
甚至连持盈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问出这一句。
她有什么立场来如此问呢?
没有……
因为从来都明白,所以在心中,持盈从未对他有过任何要求。
话刚出口,她已经清醒过来,还未等赵誉说话,便已经抢先开口道,“我不知道真相也罢了,我既然知道韩昭仪是无辜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受此不白之冤,谋害先皇后是什么样的罪名,这样的罪名若此时不为她洗清,日后便再难以说得清楚,我这样也不过是为了良心能安。”
赵誉静静听完,神色凝重,片刻后才道,“你先回福宁殿,我去见太上皇。”
持盈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后返回了福宁殿。
她不知道赵誉会如何跟赵祯摊牌,从那日福宁殿审问韩辞月,她知道真相,当时却犹豫着没有开口戳破,到这几日的煎熬。
方才对赵誉说,是因为不忍见韩辞月蒙冤,可若仅仅是因为如此,为何当时在殿上不说,要犹豫到今日才说出来。
持盈心里明白,最大的原因根本不是如此。
回到福宁殿时,正有御医来给程太后请脉,因程太后的病情加重,如今每日都会有御医前请脉,她听到程太后身边的内侍领班元奉正在送御医出来,正遇上了持盈,两人向持盈行礼。
来请脉的那李御医持盈是认识的,他是整个太医局里资历最高医术也最高的,程太后如今问诊请脉都是他前来,于是持盈便上前问道,“李御医,您方才为太后请了脉,脉相如何?病情可有好转?”
李御医答道,“禀殿下,这两日太后的脉相已趋于平稳,只是这病情本身就只能靠养靠不是靠治,又加上太后与上皇从玉山返回行都时,连日的奔波,行都的气候自然比不上玉山,所以想要太后的病情好转,怕是需要些时日,尤其是要好生将养才行。”
听他说完,持盈点了点头道,“有劳李御医,辛苦了。”
她本想进去见太后,刚刚进殿,就见外头有小黄门匆匆赶来,禀报道,“启禀太后,上皇请您到康宁殿一趟。”
程太后近日也觉得身体疲乏,不愿意走动,听了小黄门的话忙皱眉问道,“只是上皇在么?”
那小黄门却道,“官家也在。”
太后听了,这才不情愿的起身,走时还对着持盈道,“元元,我得去一趟康宁殿,你先去陪两个孩子吧。”
她并没有注意到,持盈的脸色有些奇怪。
持盈并没有猜错,康宁殿那边来请程太后过去的确是因为韩昭仪一事。
但并非是赵誉先去面见了赵祯,持盈刚离开清思殿不久,康宁殿便来人传了太上皇的口谕,请官家过宫,太上皇有要事与官家相商。
赵誉想着先按下持盈所说的不提,看看太上皇找自己所谓何事。
“十三,”赵誉进殿后,赵祯便上前道,“前日在你娘娘那里,我问你的事,你所虑的如何了?”
赵誉正欲开口,赵祯却道,“你若是执意想要护你那韩娘子,又执意想为韩家平反,也不是不成。”
赵誉有些惊愕,问道,“父皇的意思是……”
“皇后已经薨逝了,你如今又已开始重查韩家一案,这个关口再翻出这些事来,也不过只能引得朝局动荡,内外不安,我想了一想实在无益,你要为韩家平反,说到底也不过是打我的脸罢了,终究如今你才是大虞朝的官家,为了你,为了我们赵家的江山,爹爹我又怕什么。”
“是儿子不孝。”赵誉道。
赵祯摆摆手,转身坐下,他如今年岁到底是大了,自从知道了程太后的病后,他日夜忧心难过,这小半年里苍老了不少,多走动一会儿便觉乏力,“你我父子,身系朝局社稷,当真还要为了此等小事伤了和气不成?我原也不是想要逼你,不过是想叫你看清你那枕边人的真正面目,免得你为儿女情长所耽,我知道你与她情谊不同寻常,也知道你对韩家感情很重,这些都无妨……”
赵誉听着,心头却并未轻松半分,他是了解赵祯的,赵祯绝不是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人,谋定而后动,赵祯的思虑非常人所能及,否则也无法救国难立新朝,赵祯如今忽然说既可以处置辞月,又同意为韩家平反,那他处心积虑调查皇后的死,弄了这前前后后一场戏来,为的又是什么?
赵誉心里暗自谋算,赵祯会如此,只有一个解释,他的目的已经不仅仅在于韩家一案上头。
果然,赵祯缓缓开口道,“这些事我都可以依你,可是有一件事,十三,我要你答应我。”
“父皇请讲。”
赵祯看着他,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十三呐,我知道你如今执意要为韩家平反是为了什么,此事已经过去了十余年,韩家忍了十余年,你也忍十余年,我是个没用的人了,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时日,你若真只是为韩家不平,大可等到我去世后,那时无人敢说什么,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孝子,你明知此时来提此事会遇到什么样的阻力,也会惹得父子俩生嫌隙,却执意如此,为了什么我自然清楚,你登基以来宵衣旰食,所谋划的都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北伐。”
赵誉心中顿时了然,赵桢开始说那番时,他已经隐隐猜测到赵桢的真正目的了,待赵桢说出这最后一句,正是他所猜想的。
赵桢想要阻止的从来便不是为韩家平反,父子俩虽立场不同,实则却互相明白,赵桢这么多年定下的国策便是安于南边。
赵誉没有立时开口,过了一会儿才道,“父皇恕罪……”
本以为赵桢定然要发怒,谁知他只是长叹一声,低声道,“儿啊,爹爹知道你的志向,你我虽非生身父子,这十几年却已是胜过万千,那年你我在沅江之上,江山覆亡也只是顷刻间,那时你每每都冲杀在前,军中许多人都不知你是宗室子弟,那时爹爹曾听闻你在帐外说过一句,必复我汉家河山,那时我便想,我赵家有望,若你只是军中将士,只是朝中官员,这都是好的,可你而今是赵虞的官家,江山不可儿戏,是战是和也不能心存侥幸,爹爹不是不让你北伐,而是要等时机成熟,你听爹爹一句,时机未到。”
“父皇,我知道您的打算,当年朝廷贫弱,根本无力北伐,朝臣们整日怀着雪耻之心,都想着以倾朝之力以卵击石,爹爹杀韩崇久,实不得已。”
说到过去之事,赵桢不仅感慨道,“天下人皆以为我是忌惮韩崇久攻高,说我心底狭隘,容不下能臣,当年他三次北伐,收了北方数州县,人心鼓舞,朝臣们一时脑热,都上书让我倾尽国库以支持韩家军……可那时是个什么光景,江南十室九空,便是临安街头,市集上也是处处插草卖儿卖女,乡间饿殍遍野,甚至以人肉为食,百越伺机吞并象郡,扶南也出兵东侵,若人都活不了,那要什么河山,南边都保不住,又谈何北上。”
“可父皇,”赵誉看着他道,“今时不同往日了。”
“十年,”赵桢抬手,以十指交叉给他比了一个“十”字,对他道,“十年之后,到时候国库充盈,便是你要打到依兰山去,我都不说半句,可如今不成,如今南边虽已休养生息十年有余,可民力仍旧不足,更要紧的是你登基这才短短两年,威信不足,你也不够了解你掌控的这个朝廷。”
赵誉却道,“十年之后,人人安居,少有人还会记得国难之耻,谁又愿再舍命北征,待到那时,父皇,我汉家河山便永远只剩了半壁。”
赵桢眼神微变,“可你就有把握能收复北边?焉知不是战败而归,到时候北朝再要你割地献银,到时候你连现在的江山都保不全了,十年你等不起也成,那你便等我咽气!”
“父皇!”赵誉惊道。
“祖宗的基业,我苦苦半生,也就只保住了眼下这半壁了,这是我赵家数代人的心血,我没有本事,只能做到今日的情形,即便无法光复旧土,我也不想生前再看到这十余年心血东付,等我闭了眼,你爱怎么摆弄它便怎么摆弄,至少我是能去给祖宗交差的。”
两人越说情绪越激动,眼见着赵誉便要动怒,杨应吉推了殿门禀道,“上皇,官家,太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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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盈一直侯在福宁殿,赵英还在听侍讲师傅讲课,她抱着赵蘅坐在庭中,赵蘅非要缠着她带自己去园子里,“姑姑,要看花花……”
平日里持盈都是宠着他,可今日心里装了事,便哄着他,“咱们先等哥哥回来好不好?”
等赵蘅被哄住,她又叫来阿棠,吩咐道,“你去康宁殿那边再打听打听风声。”
阿棠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可还没等阿棠回来,一个小黄门匆忙赶来,满头的大汗,急急忙忙道,“不好了殿下,太后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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