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知道他有志气,却没料到他志向如此之高!”回营路上,宇文士及仿佛还在回忆刚才的春茶滋味,兴趣盎然地说道。
“年青人嘛,有想法是好事!”宇文述盯着远方的流云,双目之间精光流转。此刻,流露在他半边有表情的脸上的却不是在李旭营帐中所表现出来的慈祥,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玩味的微笑,像是欣赏,又像是嘲讽。
坦诚地讲,在辽东之战前,宇文述并没怎么留意那个贫家小子。毕竟在宇文氏一脉树大根深,有才能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这些人中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比李旭值得笼络。少年人的表现纵使有璞玉的潜质,但这块璞也需要极其高明的匠人,花费很大的耐心和时间来雕琢。已经绵延了数百年的宇文家族没那份耐心,也没有付出那么大代价的必要。
况且此人出身极为卑微,家世和眼界限制了他的反展。纵使将来能有小成,其成就也终将被限制在固定范围之内。如果没有唐公这层背景,宇文家族甚至都不屑去留意李旭。一个出身卑微的校尉表现再出色,也不值得驸马督尉大人折节相交。但有了李渊的存在,少年人的身价立刻变得不同。挖掉它,对宇文家族未必能有多大帮助,对已经势力单薄的李家而言,却是不谛于重重一击。
所以,带着几分玩闹的心态,宇文士及找上了旭子,没完没了地跟他纠缠。而正是因为这种纠缠,让他一天比一天清楚地发掘出少年人的价值。
他把自己的发现汇报给了父亲,宇文述却对儿子的见解不敢苟同。自古以来,平民出身的人是草,世家子弟是树,草长得再高,也抢不到树的阳光。
令宇文述始料未及的是,辽东之战中,李旭这块璞玉突然大放异彩。一下子,不但宇文世家注意到了,裴家、王家、独孤家,以及很多无法于宇文家争锋的小家族也注意到了少年人身上的光芒。世家大族们不会瞧得起一个从底层爬起来的年青人,但世家大族们不吝啬收下这样一个人才的效忠。据宇文述了解,除了自己之外,至少已经有了五个家族和少年人发生了接触。
然而,李旭却对所有拉拢不置可否。少年人这种执拗让宇文述有些进退两难,虽然在他眼里,李旭将来的成就依然有限,但放任其在李渊麾下成长,总会有一天,此人将成为李渊这头蛰伏的老虎身上的翅膀。对于一向与李家有罅隙的宇文家族而言,放任敌人的壮大就是给自己心头捅刀子。所以,他们不得不未雨绸缪。
但是,偏偏这个少年人对宇文士及有两度救命之恩。如果宇文家贸然出手相害,非但会让天下英雄齿冷,前来依附于宇文家的豪杰们也会觉得心寒。可放任他成长为李渊的臂膀,又等于无视自己家族的未来。再三考虑之后,宇文述父子决定折节拜访救命恩人一次。给少年人一个选择的机会,也给宇文世家一个报恩的机会。
很高兴,少年人虽然“不解风情”,却以另一种方式规避了已经吹到眼前的风险。
“爹莫非还想向陛下保举他?”宇文士及轻轻笑了笑,问道。
“当然,你爹我身负为国举贤之责,怎能视才不见呢!况且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宇文家总不能让人说知恩不报吧!”老狐狸看着儿子,左半边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嗯,爹爹千万别保举他做得官太小!否则,会让人家说我们宇文家有功不酬!”小银环咝咝吐着舌头,眼角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是啊,以旭子的才华,放在李渊麾下岂不委屈!”宇文士及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开了,没有表情的右脸也开始不断抽搐。玉的质地再完美,也是要卖给人把玩的。如果玉想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那大伙不妨就把它摆得高一些,再高一些……。总有一天它会因为无所凭依而掉下来,至于届时是将它纳入怀中还是任由其粉身碎骨,就要看老夫届时的心情。
“阿欠!”李旭猛然打了个喷嚏,吹散几缕水雾。营帐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品着清茶,少年人依旧在回忆自己刚才的应对。
“应该没什么不得体之处!”李旭笑着想。第一次与人斗心机,他对自己的举止很没把握。但他相信自己已经给了宇文氏父子足够的暗示。
宇文氏父子并不像谣传中那么恶毒,至少对自己,他们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他不想把双方刚才交流的细节告诉给刘弘基,因为旭子知道,以刘大哥的为人,他肯定不满于自己不当场拒绝宇文述的好意。
“选择宇文家绝对不如选择李家,因为李家现在需要人雪中送炭,去宇文家只是锦上添花!”当日,刘弘基的劝告有一定道理。但是,旭子希望自己能不依附于任何人而独立地存在。
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他不想让自己和自己身边的朋友再被人毫不犹豫地作为弃子舍掉,也不想成为世家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他想凭借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他还想像罗艺那样,从一个平民成长为一个英雄,甚至建立自己的家族。
如果此时徐大眼站在身边,他一定会指点李旭,告诉他官场的事情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置身于其中所面临的风险,远远高于战场上的明枪暗箭。
但是,徐大眼不在,此刻的旭子只能自己依靠自己。
懵懵懂懂,试图长大的旭子选择了通往成功的诸多道路中最艰难的一条。他很坦然,因为他对周围风险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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