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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医院里的就诊记录(1 / 1)

江克扬、樊勇和戴志调查走访杨梅和景红的父母,没有收获。

接到江克扬的电话以后,侯大利感叹道:“父母和儿女原本是最亲密的,谁知儿女成年以后,和父母割裂得如此之深,遭受的苦难都要瞒着父母。”

秦东江道:“这是平常事。儿女成年了,谁都不想让父母知道自己这些破事,父母解决不了问题,白白让他们担心。两代人的代沟是确确实实的,两辈人各有各的生活经历,互相不理解各自的苦恼很正常。”

侯大利想起了自己和父母的关系,内心的琴弦被拨动了。他走出会议室,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稀奇啊!还主动给老妈打电话了。”李永梅躺在按摩椅上,由一个中年女按摩师进行按摩。

侯大利道:“这几年我还是主动打过几次电话的。”

李永梅被气笑了,道:“你没有良心,几年来就主动打过几次电话。你打电话找老娘,有什么事?”

侯大利道:“我调到省刑总了。”

李永梅道:“什么是刑总?”

侯大利道:“你还是坐镇一方的老板呢,连大名鼎鼎的刑总都不知道,全名是省公安厅刑事侦查总队,我调过来有二十来天了吧,没跟你说过吗?我记得说过这件事。”

“你没说过。你爸应该知道,他在公安那边的朋友多,应该知道消息。”说到这里,李永梅声音低沉了下来。以前老公得知儿子的最新消息以后,会在第一时间给自己打电话,两口子会在电话里分析情况,就如世上所有普通夫妻一样。如今,两个人离了婚,互相联系得很少。

母亲说起父亲之后声音便低沉下去,侯大利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转移了话题,道:“我抽时间到广场工地看一看,我这一段时间忙,一直在连轴转。”

得知儿子带队在湖州办案,李永梅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都到湖州来了,也不来看一看老娘。什么时候有空,带你们团队到我们这边,我请他们吃顿饭。我这边的国龙广场进展很顺利,比预期的要好。”

“好吧,我这儿事情比较多,会抽时间过去。”

侯大利看到了快步走来的姜青贤,匆匆挂断了电话。

会议室里,侯大利简略讲了杨梅和景红被家暴的事。

“高小鹏的老婆叫曾昭敏,现在还不知道是否被家暴。”姜青贤脸上没有笑容,脸皮绷得紧紧的。他最初对年纪轻轻就带队办命案积案的侯大利并不太服气。仅仅两三天时间,侯大利就找出了以前没有露面的唐辉,破掉了一起肇事逃逸案,又发现景红和杨梅都被家暴这个隐情。这让湖州系列杀人案出现了新的曙光,也让主抓案子的他特别没面子。

侯大利能够理解姜青贤的感受,心平气和地道:“曾昭敏是银行职员,这在湖州也算很不错的职业。被家暴后,也有可能一直默默忍受,这和杨梅、景红的情况类似。”

姜青贤站起身,道:“我们马上去调查曾昭敏,如果她真的被家暴过,肯定会有人知道。”

简单碰头以后,姜青贤带队调查走访曾昭敏的社会关系,专案二组则前往高小鹏遇害的现场。

高小鹏遇害地点在影楼,影楼共有三层。影楼位于湖州广场一期,一期有A、B两部分,已经投入使用。在A、B之外则是第二期的C、D两个部分。C、D两个部分的框架已经建成,可是工地上空无一人,处于停工状态。而不远处则是湖州国龙广场,正在热火朝天地施工。

影楼是高小鹏的资产。由于高小鹏的死亡,影楼作为凶案现场一直封闭。打开影楼之时,周边不少商户走过来看热闹。

太阳从窗户射入,在空中形成几条光柱,照亮了地面。

戴志最熟悉现场,道:“楼上是住房,高小鹏是在楼上被勒死的。”

张剑波道:“死因很明确,简单来说他就是被领带勒死的。死者中了迷药,在桌上的水杯里检出了迷药成分。”

“这一次,凶手有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在赵代军案中,凶手火烧了赵代军的下体,在程森案中,凶手用钢笔插入了程森肛门。侯大利第一反应是寻找凶手“多余的动作”。

张剑波对此案印象特别深刻,道:“高小鹏死亡时是裸体,颈部、胸腹部、下肢均有铁链缠绕和捆绑。他整个人被悬吊于客厅与阳台连接处的铁链上。双手手腕及双踝关节处由单独断开的铁链缠绕。腹部及四肢未见其他损伤。经解剖检验,心脏血液呈暗红色,流动状,双肺瘀血水肿明显,双肺被膜及心脏外膜均有出血点。在地面上找到的精斑与高小鹏的DNA比对成功。如果没有颈部明显的勒痕,我会怀疑高小鹏是性窒息死亡。高小鹏在死亡前有射精,这或许就是多余动作。”

在高小鹏顶楼的房间里,安装着不少诸如木马这样的“性用具”,看商标,不少用具来自东南亚地区。在高小鹏尸体对面,客厅北侧放了一个金属的三脚架,面朝死者。

侯大利打量三脚架,问道:“老戴,这个三脚架是用来放摄像机的吧?”

戴志道:“是的,而且还能与电视机相连,摄像机正对着尸体。这极似性窒息死亡现场。”

这起凶杀现场和其他两起凶杀案一样,门窗完好,凶手和平进入房间。离开前,凶手翻动过屋内设施,据高小鹏父母提供的信息来看,应该有一定的经济损失。

侯大利道:“曾昭敏提供了什么线索?”

戴志道:“曾昭敏没有提供线索,她在询问笔录中反复说很少到影楼,不知道影楼的经营情况,也不清楚丢失了什么东西。影楼附近的监控保留了高小鹏遇害前半年的视频。在视频中,我们发现曾昭敏在半年内至少来过三次。但是,影楼旁边有一个电梯直通地下车库,由于监控不完备,从地下车库到影楼之间缺少影像资料,比较遗憾。”

重新勘查凶案现场,花费时间颇长。

专案二组回到湖州刑警支队会议室时,支队长周成钢、副支队长姜青贤并排而坐,抽着烟,已经等了近半个小时。两位支队领导神情奇异地望着走进会议室的专案二组诸位侦查员。

周成钢起身,与侯大利握了握手,道:“侯组长在江州被称为‘神探’,实话实说,我以前还不以为然,如今真是服气了。”

侯大利道:“曾昭敏也曾被家暴吗?”

周成钢点了点头,道:“我们兵分五路,找到曾昭敏本人,她的父母、闺蜜还有外公外婆。曾昭敏本人否认被家暴,她的父母听到女儿是否被家暴的问题时感到很吃惊,她的闺蜜也否认曾昭敏曾经受到家暴。唯一的收获就是曾昭敏的外婆,当我们提起这个话题时,她就开始流泪,不肯说话。后来我们做了耐心细致的工作,她才讲了高小鹏虐待曾昭敏的事。曾昭敏小时候是跟着外婆长大的,被高小鹏欺负,无处可逃时,她就来到外婆家。曾昭敏的外婆知道外孙女被高小鹏欺负,还看见过外孙女身上的青肿。她虽然心疼外孙女,可是仍然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希望曾昭敏继续和高小鹏过日子。”

侯大利道:“三个受害者的妻子都受到家暴,而且不肯跟外人讲,这是一个重要的特点。三个受害人分别是被敲碎脑袋而死、酒醉而死和被领带勒死,看起来死因不同,但是凶手皆使用迷药控制受害人,在杀人时出现针对性泄愤的多余动作。这是三个案子的共同点,当时串并案侦查的思路是正确的。”

姜青贤再也不敢轻视眼前的年轻侦查员,主动检讨道:“串并案思路虽然是正确的,但是遗漏了三个受害者皆有家暴行为的情况,这是不应该的。”

侯大利眉头紧锁,道:“家暴和迷药一样,都只是三个案子的相似点,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距离破案还相当远。”

讨论案情有助于厘清思路,能解决现存疑惑,深入沟通后,专案二组回到驻地。在电梯口,樊勇道:“大家别成天闷着,老气横秋的,也得换一换脑筋,到支队运动场打打篮球,流一场大汗,说不定思路就打开了。”

专案组七人,年龄最大的也就三十出头,勉强算得上青年人。侯大利不想让队伍太沉闷,失去活力,也想通过共同运动来凝聚团队,便道:“老樊这个建议好,我们组队打篮球,不管会不会打,大家都要上啊!”

吴雪原本自告奋勇准备采购球衣、球鞋,侯大利却给宁凌打了电话,请她帮忙准备。正坐在窗边想案子时,侯大利接到朱林的电话。

朱林说话之前先是叹了一口气,道:“从陈菲菲体内检出的精液是周涛的,这事就说不清楚了。周涛百口难辩,他就是有一万个理由,也无法否认精液和烟头上的DNA。真是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变成了屎。”

“证据确凿,这事确实不好办。”侯大利想起身陷囹圄的周涛,又想起毫不犹豫远走高飞的朱朱,只能同样叹息一声。

朱林道:“我和战刚作为105专案组成员专门找过关局,关局特意点将滕鹏飞侦办此案,就如当年钱刚案由你来负责侦办一样。”

“滕大队是什么意见?”尽管侯大利有神探之名,可是案子到不了他的手上,有劲也使不上。而此案颇为怪异,为什么陈菲菲体内会有周涛的精液?虽然暂时无法解释此案,但是他坚信周涛是无辜的,那一声“侯组长”已经充分暴露出策划者真正栽赃陷害的本意。

朱林道:“滕麻子研究了杨为民猥亵案,也认为猥亵案和强奸案前后都有一伙人在捣鬼。这一伙人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抓不到他们,杨为民和周涛就没有办法脱困,因此滕麻子建议此案要长线经营。”

侯大利略作沉默,道:“在无法揪出幕后黑手的情况下,长线经营是妥当之举。只是,周涛身在局中,肯定度日如年。”

朱林道:“今天我打电话不是说这个事,是另一件,这件事也和那伙人有关系。”

这话虽然有些绕,侯大利还是听懂了,道:“事情与他有关?”

朱林道:“电话里不便细说,你抽时间回来一趟。这一段时间专案组没有闲着,一直围绕上报的命案积案向前推进,果然有所进展,出现了一些以前没有注意到的重要人物。”

听到这番话,侯大利恨不得飞回江州,立刻投入杨帆案的侦办工作中。但是,他如今是专案二组组长,要对六起命案积案负责,必须按照计划逐步推进。他稳了稳心神,道:“湖州这边的案子正在推进,等这边告一段落,我就带专案组过来。”

朱林打电话之时,望了一眼窗户玻璃,玻璃恰好能够反射出他不太清晰的身影。他退休时间并不长,而且还在105专案组工作,可是六十岁似乎是一道分界线。不知不觉之中,他的头发皆白,原本挺直的背也微微弯曲。

“师父,谢谢您!”侯大利非常真诚地道。

朱林道:“大利,别谢我。你有一个变化,或许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你是为了杨帆案进的刑警队,如今经办了这么多案子,你的精神境界在升华,从纯粹的小我中跳了出来,慢慢有了更高的境界。我是亲历者,又是旁观者,看得很清楚。”

在窗边独坐了半个小时,侯大利看见一辆山A牌照的车开进了大院。

宁凌开车带来了十四套球衣和球鞋,每人各两套,还有一个篮球。

“大利哥,干妈还在骂你,说你到了湖州,也不去见她。”宁凌好久没有和侯大利见面,见到两鬓斑白、面容英俊的侯大利,眼睛猛然间湿润起来。

侯大利道:“我的事情多,一直连轴转,还真没有时间去。不过最忙的时间过去了,我正准备抽时间过去。我妈妈的状态怎么样?”

宁凌道:“不怎么样,我尽量给干妈找事情做,免得她闲下来就东想西想。”

吴雪望着宁凌略微扭动的腰肢,朝樊勇眨了眨眼睛。樊勇在吴雪耳边道:“这是侯大利妈妈的干女儿宁凌,人很不错,办事利索得很。”

吴雪道:“这个女孩对侯大利情有独钟,那种眼神和身体语言,和郭襄看杨过一模一样。”

樊勇道:“这个比喻不妥当啊,郭襄看杨过的眼神,你根本不知道。”

吴雪道:“你看大利耳朵边的头发,还真有些神雕大侠的神采。这个宁凌很想做神雕大侠身边的人,除了做侯大利妈妈的干女儿外,他们肯定还发生过其他的事情。”

樊勇脸上的伤疤抖动数下,道:“六支队的女人真可怕,什么事都能猜得到。宁凌曾经被绑架,困在地下室,大利第一个冲进地下室,把宁凌救了出来。”

吴雪道:“难怪啊!宁凌是强敌啊!”

樊勇道:“谁的强敌?”

“你猜!”吴雪笑而不答。

樊勇道:“猜不出来,你说啊。”

吴雪道:“我不说,你继续猜吧。”

带上运动衣,八个人前往支队运动场。最初是侯大利、江克扬和樊勇为一组,对抗秦东江、张剑波和戴志,谁知这种分组方式导致实力严重不匹配。侯大利和樊勇体力好,球技不错,把秦、张、戴这一组打得落花流水。吴雪主动换了球衣,加入秦、张、戴组合,四人打三人,仍然兵败如山倒。

宁凌一直坚持锻炼,身材保持得很好,体力也足。她推托没有球衣,坐在球场边看大家打篮球,看着在半场飞奔的侯大利,渐渐入了神。

湖州刑警支队也有几个队员来打球,见专案二组有几个人水平不错,提议进行半场的对抗。

侯大利、樊勇和秦东江组成一队,与湖州刑警支队的三人小队过招。湖州三人小队皆穿着印有“湖州公安”的篮球衣,显然是市公安局篮球队的成员。湖州三人小队原本以为能够碾压省专案二组临时拼凑的队伍,谁知专案二组小队球技不错,作风顽强。两支队伍在半场较劲,一时之间势均力敌。最后,专案二组小队三局全输,但是每局皆是以微弱劣势落败,场面上并不丢人。

打完篮球,组员充分释放了能量,心情变得愉悦。洗浴之后,专案二组来到湖州广场,在距离高小鹏影楼不远的地方,品尝远近有名的湖州烧烤。

李永梅过来与儿子见了一面,在大家吃烧烤时便离开了。

宁凌一直陪着侯大利吃烧烤。

湖州广场A幢顶楼上,高龙站在窗边,盯着底楼的烧烤摊子,恶狠狠地说道:“宁凌太猖狂了,这是在我眼皮底下示威。”

高龙身边站着一个矮胖子,道:“宁凌过来点烧烤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这帮人。我认识张剑波,他是支队法医。我找熟人问过,这几个人是省公安厅的专案组成员,是来破影楼杀人案的。”

湖州广场的门面都是由高龙的企业自营,原本生意兴隆,即使影楼死了人,依然没有影响业务。自从湖州国龙广场开始修建以来,一条“湖州广场”风水不佳的谣言就开始四处扩散,导致迟一点装修完成的B馆出租率严重不足,A馆也有不少租期已到的商家不再续租,这让原本就资金短缺的龙盛集团更加雪上加霜。

高龙的目光从烧烤摊移开,望着烂尾的C、D区,满脸焦苦,恶狠狠地说道:“宁凌欺人太甚,无毒不丈夫,到时候,我们再拼个鱼死网破。”

宁凌突然感受到从A馆顶楼传来的目光,轻蔑地回望一眼,又温柔地看向侯大利。

吃烧烤时,侯大利严格遵守省刑总对专案组的要求,在任何时间都不准大家饮酒。大家都不喝酒,反而更能品出湖州烧烤的味道。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喝酒明显缩短了吃烧烤的时间。

回到宾馆,所有人都很清醒,便又聚在小会议室,围绕案情的新突破,商讨湖州系列杀人案。

侯大利在白板上画出了三家人的住址后,道:“赵代军家住湖州市向湖区青山路112号,程森家住湖州市向湖区青山路78号,高小鹏家住湖州市向湖区广场路15号。三个凶案现场都很集中,必然存在某种联系,大家有什么看法?”

戴志道:“支队当初是以迷药为核心进行调查,注意到三家人相隔不远的特点,重点查找在青山路和广场路这个区域买卖迷药和从事不良职业的人群,结果没能深入下去。但是,我认为这三家人的住址接近,可能透露着我们没有看破的一些线索。”

在侯大利在白板上画三家人的住址时,秦东江的笔记本上已经画出了好几种连接线。他放下签字笔后,道:“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三个案子是彼此独立的,被家暴者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各自做出极端行为;第二种是三家人居住在这么小的区域里,杨梅、景红和曾昭敏互相认识,共同作案,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三个案子有许多联系点。”

樊勇一直以来喜欢和秦东江抬杠,这一次罕见地没有提出反对意见,道:“我认为老秦的第二种说法很有道理。我们暂时没有发现杨梅、景红和曾昭敏之间的联系,不等于她们没有联系,三人之间甚至可能存在合作。赵代军遇害时,杨梅有不在场的证明。程森遇害时,景红有不在场的证明。高小鹏遇害时,曾昭敏有不在场的证明。这未免也太巧了,过度的巧合,就是预谋。如果能够找到曾昭敏、杨梅和景红之间有联系的证据,那第二种说法就有可能成立。”

这是一个极富创意的说法,侯大利没有认可也没有反对。他抱着胳膊,在白板前走来走去。

张剑波道:“从死者的伤痕来看,程森是酒精中毒而死,凶手没有显露出男性或者女性特征。但是,赵代军被敲碎了脑袋,每一锤都不算重,从高小鹏颈部的勒痕来看,颈部有三条勒痕,并非一次勒死,赵代军和高小鹏的致命伤都显示出自女性之手的特征。从这一点来说,存在三个女性合作杀人的可能性,所以我比较支持老秦的第二种说法。我建议下大力气查一查三个女人之间的联系。同时,我们也要查找与她们三人关系密切的人,特别是她们的情人或者男性亲戚。比如唐辉这类人。”

吴雪则提出另一种思路,道:“杨梅、景红和曾昭敏曾经都被家暴,精神上有可能受到过创伤。湖州市妇联有没有被家暴妇女的相关组织,或者非官方的妇女组织,她们也有可能通过这个渠道联系在一起。”

专案二组的核心职责是侦办各地上报的命案积案,在具体操作上,专案二组的核心作用是通过重新调查为案件侦破提供新的侦查方向,繁杂的基础工作则由当地刑警负责。

7月28日,召开第二次正式的案情分析会,湖州市公安局分管副局长赵兵、刑警支队领导以及专案二组全体成员皆参加会议。由于专案二组带队组长特别年轻,参加工作时间短,而且背景深厚,分管副局长赵兵对侯大利存有一些发自内心的疑问。

到了第二次案情分析会之时,赵兵内心深处的所有疑问已经完全消失。他在开会前将周成钢和姜青贤叫到办公室,详细询问案情进展,并对即将召开的案情分析会提前做了准备,免得自己开会发言时不严密,被专案二组的年轻组长看轻。

案情分析会开始后,赵兵副局长态度诚恳地解释道:“第一次案情分析会时,我要参加市长办公会,有一个议题涉及公安,很重要,所以没有参加案情分析会,希望专案二组的专家见谅。”他没有参加第一次案情分析会的原因确实是参加了市长办公会,当然这也确实和他对专案二组组长有所轻视有一定关系。如果是老朴带队过来开会,赵兵肯定会向市政府请假。专案二组来到湖州数天时间,工作节奏快,迅速发现了湖州刑警支队未曾注意到的事实,这让老刑警赵兵意识到专案二组确实是精兵强将,尽去隐隐的轻视之心。

从职务上来说,侯大利比赵兵副局长低得多,但是他代表的是省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组,等到赵兵讲完开场白后,他沉稳地道:“专案二组负责湖州、江州和秦阳的六起案件,之所以最先到湖州,是因为湖州这边有两个优势,一是现场保护得很好,赵代军案距今已有六年,现场仍然封闭,还有卢大队专门守护,这是我们能有新发现的基础;二是现场勘查、尸检等基础工作做得很扎实,当年参加过现场勘查的戴志同志,参加过尸检的张剑波同志,如今都在专案二组,这更有利于案件侦办……”

双方讲完客气话,便进入案情分析阶段。由于前期充分沟通,专案二组和湖州警方很快达成一致意见,湖州刑警支队开始全面调查杨梅、景红和曾昭敏的社会关系和行为轨迹。

专案二组在第一阶段直接接触过杨梅和景红,对杨梅和景红的状态有直接把握,唯独没有与曾昭敏见过面。侯大利、吴雪和卢克英准备前往广场路,与曾昭敏见面。

出发前,侯大利和吴雪一起商量询问策略。

侯大利翻看卷宗,道:“曾昭敏遭受过家暴,明显抗拒男性,这次询问以你为主。你准备用什么策略?”

吴雪道:“曾昭敏、杨梅和景红都遭受了家暴,三人有不少共同特点。她们都有一份受人尊敬的工作,相貌姣好,性格温和,面对家暴时特别怕丢面子,所以左邻右舍都不知道她们遭受了家庭暴力。根据曾昭敏的性格特点,我准备在见面之初就直截了当地指出曾昭敏遭受过家暴,打乱其心神,让其来不及防御我们的问话。”

侯大利取过高小鹏案的卷宗,找出曾昭敏的照片,道:“赵代军被烧下体,程森的肛门有钢笔插入,高小鹏死亡接近性窒息,这三个不同特点极有可能就是三个女性所受家暴的特点。犯罪嫌疑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从高小鹏的死亡情况中推断曾昭敏所受的家暴特点,多半会与性窒息有关。有关曾昭敏的所有照片反映出一个共同特点,不管是在室内还是在室外,不管是生活照还是工作照,她一年四季都戴着围巾。联想到高小鹏脖子上的伤痕,我推断曾昭敏脖子上也有伤痕,这是她极力所要遮盖的。”

吴雪拍了下桌子,道:“英雄所见略同,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围巾是心理上的防御,想办法打破这层防御,曾昭敏才会讲真话。”

半小时以后,三个人出发。

曾昭敏所在的银行支行距离高小鹏影楼约有两公里。

曾昭敏接到电话以后,向主任请了病假,到楼下等了一会儿,便见到卢克英和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走了过来。男的帅气,气质沉静,一双眼睛很有穿透力。女的衣着款式简约有品位,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利索劲。

曾昭敏身穿印有素花的连衣裙,还围了一条薄围巾,这是非职业打扮,与银行制服形成区别。她左右看了几眼,道:“卢大队,我们能不能不在这里聊,找个远点的地方?”

卢克英道:“我知道有个安静的地方,没有闲杂人。”

曾昭敏相貌清秀,留着一个马尾辫,只是化了淡妆,坐在车上,安安静静,一语不发。吴雪坐在曾昭敏身旁,道:“车上挺闷,你还戴着围巾,不怕热吗?”曾昭敏用手摸了摸围巾,道:“戴习惯了,不热。”

越野车即将到达一个派出所时,曾昭敏紧张起来,道:“我不到派出所谈。”卢克英道:“我们只是路过,不到派出所。”

越野车开进远离广场路的湖州老公园,曾昭敏跟着三名警察走进茶楼包房。透过窗户望着浓密的树叶,她才有了一些安全感。

卢克英正式介绍道:“这是来自省公安厅的侯大利和吴雪,正在侦办高小鹏案,他们有事要问你。”

尽管高小鹏死去好几年了,可是曾昭敏听到“高小鹏”这三个字时,肠胃仍然涌起呕吐感。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道:“卢大队,以前我说得很详细,没有其他补充的内容了。”

吴雪注意到曾昭敏在听到这一句话后鼻子出现明显的皱纹,这显示她在听到高小鹏案子时出现了厌恶情绪。她温和地道:“曾昭敏,先看一看你丈夫遇害时的案发现场吧。”

侯大利拿出现场勘查照片,在曾昭敏眼前翻了一遍。随着照片的翻动,曾昭敏的面部表情不停地变化,嘴巴开始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吴雪问:“曾昭敏,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曾昭敏鼻子上的皱纹变得更深了,双手捧着肚子,道:“你问吧。”

吴雪直视曾昭敏的眼睛,没有过渡,开门见山地问道:“为什么遭遇家暴后,你要默默承受,既不报警,也不向妇联或其他组织求助,也不跟父母说?”

曾昭敏还以为吴雪会询问以前问过的类似问题,没有料到吴雪居然上来就揭自己最隐秘的伤疤。她微张着嘴,望着目光犀利的吴雪,结结巴巴地道:“我,没有,被家暴!”

吴雪目光坚定,语句铿锵地道:“如今,高小鹏再也威胁不到你,你要勇敢走出以前的泥淖。否则,你会永远生活在家暴的阴影里。”

曾昭敏头脑中一片轰响声,下意识地继续否认。

吴雪大声道:“你糊涂,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每次被家暴的体验,都是人间地狱。你把围巾取下来,让我们走出地狱。”

曾昭敏双手抓紧围巾,浑身发抖。

看到曾昭敏如此反应,吴雪知道侯大利的推断基本正确,道:“如果你不敢去掉围巾,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往事,取下来吧,勇敢地面对现实。”

曾昭敏表情悲伤,慢慢地取下围巾。

吴雪倒吸了口凉气,曾昭敏雪白的脖子上有一条丑陋的斑痕,斑痕如世界上最丑的项链,牢牢锁住了她原本修长优雅的脖子。

吴雪道:“你是斑痕体质?”

曾昭敏双手挡住脖子,点了点头。

吴雪又道:“这条痕迹是多次形成的,每一次,老伤未好,又增加了新伤。”

“嗯,很多次才形成的。”省公安厅的女同志料事如神,曾昭敏感觉自己在她面前如透明人一般。

吴雪道:“高小鹏下的手?”

“高小鹏是变态。”多年的堡垒被轻易打开一个缺口以后,曾昭敏便不再抵抗,泪如泉涌。

“高小鹏在湖州摄影圈非常有名,拍了很多好片子。我以前是摄影爱好者,喜欢拍花草,当年非常崇拜高小鹏。后来我购买了他的一些课程,跟他一起进行外拍。当时他刚刚离婚,故意表现得非常忧郁,对我这种年轻女子来说有着很强的吸引力。当年我懵懂无知,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男人,误以为高小鹏这种人就是好男人,觉得他很有才华。一来二去,我们两人就好上了。结婚前,他待人接物真是很有绅士风度,对我关怀备至,极端宠爱。我以为得到了上天的眷顾,谁知是被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盯上了。

“结婚不久,高小鹏带我到影楼,说是要帮我拍一套特别的片子。我们谈恋爱以后,我就是他的专用模特。我的身材、肤色和相貌在湖州还算很不错的,高小鹏在摄影杂志和网上发过很多拍我的片子,广受好评。他的水平不错,这一点我不否认。这一次他带我到影楼,是拍摄以捆绑为主题的人体艺术。我以前当过他的人体模特,对这个要求也不以为意。我当时被勒得受不了,大喊起来,他仍然不松手。我出不了气,快窒息了,感觉到就要死了。这个时候,高小鹏整个脸都兴奋得扭在一起。松绑之后,我就像一条死鱼一样躺在地上,高小鹏过来抱住我,说拍了一组精彩的照片。

“我原谅了他这一次粗暴行为,还以为他是为了艺术。结果,这以后高小鹏变本加厉,无数次用绳子捆绑我,每一次都让我有濒临死亡之感。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他,并且多次明确向他表示这一点。有一天,我刚回到家,就被两个戴着头套的男人强奸了。强奸之时,他们也采用了捆绑的方法,戴着头套的男人还拍了很多照片,照片中的姿势比那种片子还要不堪入目。后来高小鹏向我展示了这套照片,污蔑我在家里勾引男人。从此以后,就以这套照片为要挟,让我做了很多违背我意愿的事情。”

到这时,曾昭敏终于说出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述说之时,她的双手紧紧扯住那条围巾。

“高小鹏遇害的现场,你去看过吗?”吴雪面对曾昭敏时始终表现得相当镇静,事实上心里早起波澜。她趁着曾昭敏不注意,偷偷抹了抹眼泪。

曾昭敏道:“我去看过。”

吴雪道:“刚才你又看了现场勘查的照片,这是不是与当年高小鹏折磨你的方法一致。”

曾昭敏道:“非常接近,这就是高小鹏喜欢的变态方式。他一边折磨我,还一边通过摄像机把图像传到电视上。他精神上绝对出了问题,只不过在外人面前表现得道貌岸然。”

吴雪道:“高小鹏折磨你的事,还有谁知道?”

“有两次,我被绑上以后,又进来戴着头套的男人。我已经被绑住了,还被堵住嘴巴。高小鹏在旁边也不管,任由我被侵犯。”曾昭敏以手掩面,啜泣不停。

曾昭敏被家暴之事已经清楚,需要更进一步深挖。吴雪看到侯大利递过来的眼神,便明白其意思。等到曾昭敏情绪稍稍平复,侯大利便不动声色地接替了吴雪,询问道:“你受到家暴后,没有跟其他人讲起过这件事吗?”

“这是十分羞耻的事情,我不会跟其他人说的。”曾昭敏对男侦查员的询问还是略有抵触,可是事情已经讲开了,也就没有更多顾虑。

侯大利道:“你再想一想,确定没有跟任何人讲过吗?”

曾昭敏略微迟疑,道:“除了外婆知道我的事,没有其他人知道。外婆说这是丑事,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跟其他人说。”

侯大利继续追问道:“邻居、朋友是否有可能无意间知道?”

曾昭敏用很肯定的语气道:“我每次被家暴,几乎都在影楼,没有外人知道。我更不可能让单位的人知道,这确实是很丢人的事情。”

侯大利看着曾昭敏脖子上的伤痕,灵感突然闪现,道:“你受伤以后,到医院去过没有?”

“只去过一次。平时我一直都忍着,唯独有一次,解开绳索以后,我喉咙疼得很。独自回到家里后,仍然痛得钻心,便到湖州市人民医院门诊部。后来经过诊断,我的舌骨骨折了。”曾昭敏说到这里时,仍然觉得有钻心的疼痛,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脖子。

门诊记录会保存很久,曾昭敏的就诊记录应该很快就能被查到。侯大利意识到此线索的重要性,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道:“具体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的事情?”

曾昭敏道:“2005年秋天的事情,具体时间应该是11月中旬。”

侯大利道:“你还在其他医院有过就诊经历吗?”

曾昭敏道:“因为家暴受伤去就诊就这一次。”

侯大利道:“你提到过有一次被高小鹏绑住以后,进来两个男人。这件事情非常严重,涉及其他罪行了。你能提供相关证据吗?”

曾昭敏犹豫良久,才道:“高小鹏喜欢摄影,平时用硬盘保存相关电子资料。我被家暴的资料肯定被保存在某个硬盘上,我不知道他藏在哪里。但是,肯定藏在某个地方。这人是变态,绝对不会丢掉这些资料。”

这是一次极有价值的调查,获取了重要线索。

分管副局长赵兵看罢传过来的询问笔录以后,来到湖州刑警支队,召开会议。

赵兵副局长脸色不佳,来回打量参会的侦查员。终于,他重重地放下水杯,语带讽刺地道:“专案二组工作很有成效,短短几天,在湖州挖了这么多线索,把湖州系列杀人案向前用力地推进了一步。我在兴奋之余,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当年我们侦办此案时会遗漏如此重要的线索?难道我们湖州刑警支队的水平会这么差?这是水平差的原因,还是工作态度的问题?到底是谁的责任?事后我们要细细理一理。有重大失职的人员,就别在刑警支队了,支队不养闲人,也不养大爷。”

周成钢、姜青贤等支队领导脸上都火辣辣的。案子没有办好,被资深老领导训几句,他们无话可说。

赵兵副局长缓了缓语气,又道:“赵代军的老婆杨梅被家暴,程森的老婆景红被家暴,高小鹏的老婆曾昭敏被家暴,不是一个人,是三个人被家暴。如此重要的信息,居然就眼睁睁地从你们的手里滑走。被家暴的女人不愿意说,她们打碎牙齿和血吞,其身边的亲人不知晓,一直糊涂过日子,这也是你们没有查出来的理由。但是,专案二组是怎么挖到真相的?侯大利是刚刚从江州调到省刑总的年轻侦查员,没有三头六臂,和大家一样一个嘴巴、两个鼻孔,他为什么在几天之内就挖出猛料?你们为了这三个案子忙了好几年,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却走进了死胡同。大家想一想,这是为什么?我给你们总结了三条:一是骄,认为自己是刑警支队,是全市公安的精英,躺在过去的成绩上扬扬自得,不思进取;二是浮,办案凭经验,靠感觉,责任感不强,没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三是懒,没有与时俱进,对新技术不敏感,水平停留在几年甚至十几年前。”

他说到这里,拧开水杯,猛地喝了一口,道:“批评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大家都是有脸面、有自尊的人,专案二组把线索都挖到了这一步,你们应该做什么,就不需要我在这里啰唆了。我希望很快就能有成果。”

赵兵副局长说完后,周成钢支队长布置了具体工作。

会后,湖州刑警支队兵分数路,一路调查湖州市人民医院,寻找曾昭敏当年的就诊记录;一路再次勘查凶案现场、高小鹏的家、高小鹏父母的家以及其余几个高小鹏可能的落脚点,寻找他家暴时录下的视频资料;一路则分别找到杨梅和景红,深入调查两人被家暴的细节,调查其生活背景,扩展其社会关系。

7月29日中午,各方面的情况陆续汇集起来。

第一,传回来的是从湖州市人民医院取得的材料:2004年4月2日凌晨一点四十分,杨梅来到急诊科,她身上多处软组织损伤,胸部有烫伤;景红在2005年1月5日晚十一点到急诊科,肛门撕裂,身上多处软组织损伤;曾昭敏在2005年11月17日晚十二点到急诊科,舌骨骨折,身上多处软组织损伤。

至此,三个案件的联系点进一步增加。以前是迷药、三个遇害者都有嫖娼恶习、现场勘查显示作案者有女性特征。如今又增加了两条,遇害者都有家暴恶习,遇害者的妻子都曾到过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

第二,高小鹏的家暴资料在其父母家被找到:在高小鹏父母家,侦查员来到高小鹏曾经居住过的卧室,在大床下找到一个铁盒子,里面有三个硬盘,硬盘里全是他拍的淫秽视频。除了与曾昭敏有关的视频,另外的视频涉及七名女性,还有四名男性。强奸曾昭敏的男性有三人,在30个小时的视频中,出现了他们取下头套的画面。

第三,有预审员参加的询问也取得重要线索。杨梅和景红最初都拒绝说出就诊记录,直到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的记录被找出来以后,杨梅和景红才分别承认被家暴后到医院就诊的经历。

第四,对杨梅、景红和曾昭敏的家庭背景、生活履历和社会关系的调查持续深入。

湖州刑警支队汇总所有信息以后,7月29日下午五点,第三次案情研讨会召开,湖州刑警支队和专案二组全体人员都参会。

折磨湖州刑警支队近六年的系列杀人案终于露出了曙光。副支队长姜青贤头发凌乱,双眼充血,精神却甚为兴奋,道:“我们调查了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的记录,2004年4月2日凌晨一点、2005年1月5日晚十一点、2005年11月17日晚十二点,这三天在急诊科共有医生护士23人,三天都在场的医生只有一人,就是张勇,护士共有两名,黄玲玲和车丽。张勇和车丽仍然在湖州市人民医院工作,张勇离开了急诊科,在肛肠科工作,车丽调至住院部。黄玲玲在2007年2月调至江州市人民医院,在江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工作。”

在研究案件时,侯大利发现湖州系列杀人案在第三起案件后戛然而止,这里面有多种情况,凶手离开湖州是其中一个重要猜想。听到黄玲玲调至江州市人民医院工作之后,他立刻就联想到发生在2010年7月15日的碎尸案,此案至今未破,侦办刑警认为凶手有医学背景或者屠宰背景。而黄玲玲于2007年调到江州市人民医院,具有医学背景。他拿出小笔记本,并写下“调查碎尸案死者是否有家暴情节”。然后,在下面打了三个着重号。

姜青贤继续道:“据我们调查,在2005年2月14日,程森遇害的那天晚上,值班人员中恰好有车丽和张勇,暂时排除这两人的作案嫌疑。2004年7月8日晚、2005年2月14日晚、2006年8月7日晚,黄玲玲都不值班。黄玲玲调离湖州以后,类似的案件便没有发生。综上所述,黄玲玲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姜青贤发言时,一名参加调查的探长拿出杨梅初中毕业时的照片,一边听发言,一边随意浏览。照片背后对应写着每个学生的名字,探长找到了杨梅对应的图像。高中时代的杨梅是一名清纯少女,表情羞涩。看了杨梅的图像以后,探长又将照片翻到背面,突然间,“黄玲玲”三个字从众多名字中浮现出来。

“姜支,我有重要发现。”探长知道黄玲玲和杨梅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中意味着什么,猛地站了起来,打断了姜青贤的发言。

探长举起照片,激动地道:“这是杨梅的初中毕业照,黄玲玲和杨梅是初中同班同学。”

黄玲玲作为急诊科护士,串联起杨梅、景红和曾昭敏三个人,她又与杨梅是初中同学,其作案嫌疑猛然上升。

支队长周成钢仿佛看见小田鼠的老鹰,目光炯炯地道:“黄玲玲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凶手对家暴者下手,如果黄玲玲也曾经遭遇家暴,那么一切就好解释了。如果黄玲玲是凶手,她要实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策,就必须熟悉施暴者的家庭。”

他办案多年,知道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兴奋地用拳头捶桌子,道:“我们要深挖,调查黄玲玲与杨梅、景红和曾昭敏的关系。”

秦东江补充道:“不能排除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有多名女性的团伙一起作案,不仅是黄玲玲,杨梅、景红和曾昭敏都有可能涉案。在有内鬼的情况下,凶手可以轻松进入室内,不用破窗破门。如果没有内鬼,凶手又不是从事不良职业者,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把赵代军、程森和高小鹏放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听专案二组成员秦东江提及团伙作案的可能性,周成钢倒吸了一口凉气。

案件有了重要突破,分管副局长赵兵很是欣慰。湖州刑警支队是一支有自尊的队伍,被自己毫不留情面地狠狠批评后,没有气馁,而是迅速行动,挖到了重要线索,大大推进了案侦工作。他客客气气地对侯大利道:“侯组长,你有什么意见?”

侯大利职务不高,一言一行却代表省刑总。他来到湖州以后,言行谨慎,只要表态,一定会说到要害上。他沉默了两三秒钟,道:“黄玲玲有作案嫌疑,建议全面调查黄玲玲。系列杀人案有惯性,如果真是黄玲玲作案,或许赵代军案不是第一案,高小鹏案也不是最后一案。我只讲这一点,具体工作措施由湖州方面落实。”

此时,侯大利已经联想起了前不久发生在江州的碎尸案,此案由江州刑警支队重案大队第三组李明负责侦办,到目前还没有听到破案的消息。从直觉上看,他认为碎尸案或许与黄玲玲有关系。只是这种直觉没有证据支撑,在此会上不能直接讲出来,只能从理论上进行推论。

赵兵脸色严肃地道:“我同意侯组长的意见,此案或许就是湖州近三十年来最为严重的系列杀人案。如今有很多线索浮出水面,这对我们有利。我们要使用技术手段,全面掌握嫌疑人的行踪。具体的调查方案,老周在下班之前报给我。”

散会以后,赵兵、周成钢、姜青贤和侯大利单独聚在一起。

侯大利这才讲起江州碎尸案的情况,道:“黄玲玲离开后,湖州就没有发生与前三案类似的案件。江州近期发生了一起碎尸案,没有侦破,我们要查一查是否与湖州系列杀人案有关系。专案二组要立刻前往江州,请姜支一起过去。”

匆匆吃过晚饭,专案二组和湖州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姜青贤前往江州。

7月29日晚上八点,专案二组、姜青贤副支队长和江州刑警支队长陈阳、政委洪金明,副支队长滕鹏飞以及一组组长伍强、二组组长苗伟、三组组长李明在小会议室碰头。

江州和湖州水土相连,人员相互交往频繁,江州刑警和湖州刑警接触得很多,互相都很熟悉。

肩宽腿长的伍强把江克扬拉到一边,解释道:“老克,我不想占你的位置,结果被滕麻子强行安了一个组长的职务。”

江克扬笑道:“滕麻子给我打过电话。当初我愿意到省厅去办命案积案,也就意味着暂时不会担任一组组长。一组组长这个职务没有编制,就是用来干活的。但是,这个职务又很重要,相当于尖刀班班长。让你来担任一组组长,说明支队、大队还是认可我们一组的,没有从其他地方调来组长。”

伍强高兴地拍了拍江克扬的肩膀,道:“我担心你有其他想法,这下我就放心了。有在省刑总工作的经历,对你以后有好处。如果你能够留在省厅,那又不一样了,就算不能留在省厅,回到局里,肯定会另有重用的。”

江克扬道:“天天泡在案子里,没有想过要当官。”

伍强道:“这次到专案二组,收获肯定不小吧?”

江克扬道:“那还是应该有收获的,只是时间还短,暂时不明显。”

另一边,陈阳、侯大利、姜青贤等人围站在一起。

陈阳与姜青贤是多年老友,互相捶打了几拳,开了几句两人才懂的玩笑话。随后,陈阳与侯大利握手,握着就不放,亲热地道:“大利,虽然你是省厅的人,但毕竟是刚刚从江州刑警支队走出去的,不算是客人,所以我先得和姜支队握手,你不会介意吧?如今你到省厅,以后还得多关照和支持江州,把资源往江州放。”

侯大利道:“专案二组侦办的第一个案子是湖州系列杀人案,此案有了一定进展。希望侦办此案后,江州送报的两起案件也能有进展。”

听到侯大利提及案子,陈阳这才松了手。

滕鹏飞站在一旁,揉了揉脸上的麻子,道:“专案二组移师江州,姜支又亲自过来,应该是湖州三起案子与江州有牵连。”

姜青贤竖了竖大拇指,道:“滕麻子料事如神,我们那边的三起案子还真有可能与江州有关。专案二组诸位专家来到湖州以后,湖州的三起杀人案有了新进展,急诊科护士黄玲玲有重大嫌疑。此人在2007年2月调到了江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

发生在7月15日的杀人碎尸案陷入僵持状态,负责侦办此案的三组组长李明在十几天内,头发掉落了一半,原本就稀疏的头顶彻底变成了秃顶。他听到“护士”两个字,顿时眼前一亮,急切地询问具体情况。

“侯组长,姜支,我们坐下来,先喝口水。”陈阳又对李明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还是听两位领导慢慢讲。”

姜青贤客气地道:“专案二组到湖州以后,发现了新线索。事涉两地,还请侯组长统一安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侯大利身上。

入职三年多便成为省刑总专案积案二组的组长,侯大利的职业生涯已经成为江州刑警眼中的传奇。江州参会刑警看见老资格副支队长姜青贤发自内心地尊重侯大利,都觉脸上有光。而在侯大利最初进入105专案组时,他数次在会上?得老资格侦查员以及领导下不了台的往事大家还历历在目,不由得让李明等人心生感慨。

侯大利很正式地道:“我想先听一听碎尸案的侦办情况。”

李明比侯大利的资历要老得多,此刻听到侯大利要听碎尸案的详情,居然紧张起来,摸了摸鼻尖,又往下拉了拉衣领,才道:“经过我们调查,死者是家住西城的万秀。”

在碎尸案的侦破工作中,首先需要对发现的碎尸块进行法医学检验鉴定,进行个体识别,寻找被害人,为侦破工作提供方向。侯大利离开江州时,碎尸案还没有找到尸源,经过持续的紧张工作,江州警方已经确定了尸源。但是寻找到尸源只是第一步,尽管是关键一步,可是距离破案还为时尚早。

侯大利在离开江州前,通过河水流速来推断过抛尸地点,当时推定的抛尸地点在东城城郊,几乎接近长青县境了。如果放在以前,他肯定会说出自己曾经测过流速。现在,他代表省厅,肩上沉甸甸的责任让其迅速成熟起来,在面对案件时谨言慎行,没有轻易作出判断。他认真听李明讲案子,记住所有要点。

李明见侯大利没有什么表情,不由得心生忐忑,担心有重要情况遗漏,便尽量详细汇报道:“我们动员了近百名警力,沿江州河沿岸寻找尸块,找到了所有尸块以后,把尸块进行了拼接,我们判断为同一人的组织。死者为男性,通过耻骨联合面的形态变化以及牙齿的磨损程度,我们初步判定死者年龄在35岁左右。我们又根据股骨、胫骨、肱骨以及胸骨的长度计算出死者的身高约为一米七,有正负两厘米的差距。我们把头颅送到了省刑总,葛向东使用颅骨复原技术画出了死者的模拟画像。通过画像找到了死者万秀。万秀的各项身体指标与尸块推断基本接近,DNA比对也成功。所以,死者就是万秀。”

侯大利轻轻点了点头,仍然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听,不时在小笔记本上记上几笔。

李明介绍道:“万秀开酒庄,生意不错。这人平时好勇斗狠,与社会上的人有染,关系比较复杂。”

等到李明讲完碎尸案的侦查工作以及当前遇到的困境以后,侯大利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道:“尸块不完整?”

李明道:“躯干部分有缺失,胃肠部位几乎没有找到。缺失原因也许与凶手有关,比如采取特殊方式处理掉了。也有可能与抛尸河中有关,江州河中的杂鱼不少,胃肠部位被啃掉或者浮到岸边被野狗吃掉,都有可能。”

死者服用过迷药“任我行”是湖州系列杀人案比较明显的特征。从卷宗来看,由于胃肠部位缺失,尸体长时间浸水,头部及其他部分尸块还被煮过,无法调查死者是否服过迷药“任我行”,这一条线索就断掉了。

湖州系列杀人案另一个比较重要的特点就是家暴。侯大利翻看了万秀的基本情况,道:“万秀曾经结过婚,在31岁时离婚,离婚的原因是什么?”

李明没有想到侯大利会问这么“刁钻”的问题,想了想,才道:“万秀离婚多年,前妻一直在岭西,从来没有到过江州,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他的前妻与碎尸案没有关系。”

侯大利追问道:“离婚总有原因,是什么原因呢?”

李明道:“离婚好多年,两人一直没有来往,又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没有调查他们离婚的原因。”

侯大利未做解释,道:“赶紧调查。”

专案二组的成员以及姜青贤都知道侯大利如此安排的用意,陈阳、滕鹏飞等江州刑警支队领导却不知前因后果,彼此看了一眼。

“莫非此案和湖州系列杀人案有关系?难道系列杀人案的受害者遇害与家庭内部原因有关?”滕鹏飞揉了揉脸上的麻子。他长相粗犷,实则心细如发,思维敏捷,通过几句对话就猜到了侯大利未道明的原因。

侯大利道:“如果万秀有家暴行为,那么黄玲玲作案嫌疑就很大。如果没有家暴行为,也不能把黄玲玲排除在外,只是其嫌疑会降低。湖州系列杀人案的具体侦办情况还请姜支队介绍,让大家有所了解。”

姜青贤随即向江州警方介绍了湖州三起命案的侦办情况。

姜青贤介绍结束后,滕鹏飞放下笔,道:“碎尸案与湖州三起命案是否有联系,还有待进一步调查,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既然出现了线索,我们肯定要一查到底,决不能放过。第一,我们先从万秀是否有家暴入手,查看此案是否符合湖州三起命案的特征;第二,调查万秀在离婚后交往过的女人的基本情况,如果其交往过的女人在这两年到过急诊科看病,且黄玲玲又在场,那么黄玲玲作案嫌疑就基本能够确定;第三,在调查没有结束前,我建议暂时不要惊动黄玲玲。”

支队长陈阳点头道:“为避免我们去调查急诊科而惊动黄玲玲,调查江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不由我们出面,由江州市卫生局找理由去办这事,查黄玲玲调来之后所有的病历。”

会议结束之后,两名侦查员连夜前往岭西,调查万秀前妻是否曾经受过家暴。

姜青贤副支队长暂时没有回湖州,而是住进江州公安宾馆,然后被滕麻子等人叫出去喝酒了。

专案二组则住进了刑警老楼。江州警方特意在刑警老楼顶楼为专案二组提供了住宿和办公区,还加装了铁门与四楼隔开,确保安全。专案二组诸人安顿之后,便到一楼小饭厅,与105专案组朱林、老姜局长、王华、张小舒等人见面。

朱林见到徒弟,喜笑颜开,道:“晚上喝点啤酒,让常来餐厅送点菜过来,边吃边聊。”

侯大利拱了拱手,道:“师父,来之前费厅专门过来谈了话,不管什么情况,专案二组成员都不能喝酒。等到命案积案全部攻克的那一天,我们再喝庆功酒。”

朱林道:“要求这样严?”

侯大利道:“事出有因。去年,省厅一个专案组到市里办案,办完案件后,几个人高兴,又穿便装到市区喝酒。喝酒时,他们被几个练体育的学生无理挑衅。侦查员也是年轻气盛,加上喝了酒,与学生们打了一架,其中一个大学生被打成重伤。打架的镜头被好事者拍下来,传到网上,造成恶劣影响。从这件事情以后,省厅有规定,凡是省厅专案组人员,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准喝酒。”

“我知道这事,只是没有想到执行得这么坚决,那就喝饮料吧。等到专案组的事情结束,你到我家里喝几杯。三个地区,六个案子,等到结案也不知何时,看来我们师徒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喝酒了。”朱林说到这里,神情有几分伤感。

侯大利如今潜心研究谈话对象的身体语言和脸部表情,敏感地察觉师父神情中的异样,在心中打了个问号,不过没有在此时询问。

张小舒来到刑警支队的时间不长,却已经习惯了与侦查员在一起开会、出现场和喝酒。她悄悄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喝酒时,她一直暗中关注着侯大利。眼前的男子离开江州的时间也就半个月,她在这半个月里体会到什么是思念一个人的痛,时常会感觉距离侯大利特别特别遥远,遥远得再也没有在一起的机会。知道专案二组有可能要移师江州后,她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在此时又无法表达,只得加饮一杯烈酒。

“大利,好久不见。”从门口传来常总的声音。

常总得知侯大利回来,亲自送来海鲜。他见到侯大利后,热情地道:“大利老弟,丁总经常念叨你,如果有空,过去陪丁总喝一杯。啊,你们不能喝酒,那就喝茶。这是刚刚从东海渔场空运过来的海鲜,丁总听说你回来,特意让我带过来。”

丁晨光不仅是晨光集团的掌门人,也是一名失去女儿的父亲。他和侯大利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在其中有一种格外特殊的感情。丁晨光素来不喜欢主动给人打电话,更别提发短信。在夜深人静,无法排遣心中莫名的忧伤时,他偶尔会给侯大利发发短信。

三箱海鲜送了进来,常来餐厅的两个厨师就在小饭厅当场加工。

专案二组诸人都知道侯大利的父亲是侯国龙,在最初与侯大利见面之时,大家认为侯大利能当上二组组长或多或少沾了父亲的光。来到湖州具体办案以后,侯大利表现出来的能力让大家明白他的“神探”之名绝非浪得虚名。他能当上二组组长还真不是沾父亲的光。到了江州以后,105专案组表现出来的对侯大利发自内心的真诚欢迎,更让专案二组诸人对侯大利刮目相看。

秦东江坐在樊勇身边,低声问道:“丁总是谁?”

樊勇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晨光集团在秦阳也有好几家工厂,你怎么不知道丁晨光?”

秦东江道:“我猜丁总就是丁晨光,总得核实吧。看起来,丁晨光与侯国龙关系深厚。”

樊勇给了秦东江一个白眼,道:“不知情就别乱猜。丁晨光的女儿丁丽在十几年前遇害,105专案组破了这起命案积案,这才是丁晨光送海鲜的原因。大利从政法大学毕业后不久就进了105专案组,真是个牛人,浑身上下都牛气冲天。”

“牛气冲天”的侯大利坐在朱林和老姜局长身边,没有喝酒,端了一杯白开水,脸上没有笑容,听朱林和老姜局长聊周涛的事。

老姜局长喝了两杯酒,脸色红红的,提起周涛,叹息了数声,道:“周涛的爸妈到专案组找过我们,一见面就给我们跪下了。周涛是我们的刑警,如今被关了起来,我们当领导的应该惭愧。”

朱林道:“钱刚开枪打死人的事,通过重建现场解决了一枪两孔的问题。周涛的事,由于从女方下体里提取到精液,还有女方身边的烟头上也有周涛的DNA,这事无论如何也说不通。检察院并不是有意为难我们,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这事只能如此处理。”

“那天晚上,只有四个人住在刑警老楼,我、张小舒、周涛和朱朱。周涛和朱朱是恋人,感情好得很。周涛没有任何理由在第二天兽性大发,这件事毫无道理。”侯大利说着出事前一天的细节,拿着水杯有些出神。

朱林道:“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唉!”

由于专案二组不能喝酒,大家专注吃海鲜,很快所有人都吃得肚皮滚圆,十一点就散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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