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阳光和煦,透过层层叠叠的茂密枝叶,在桌案和中间空地上铺开细碎的金色光点,映在人脸上的时候,就……让人特别想要睡觉。
明皎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提笔,在纸上点点画画。
她脑袋跟着落笔的幅度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看得站在后面的润润忍不住拉了好几下。
“殿下、殿下?”润润小声轻呼,“您要是困了,就和娘娘说一声,咱们先去客房休息?”
明皎一个激灵,没控制好落笔的轻重,唰的一下便在纸上晕开一片墨色。
完成了小半的画作宣告报废。
明皎左手下意识连摁几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现代,她面前摆的也是普普通通的纸而不是手绘板,画错了就是报废,没有撤回键可言——就像她穿书的人生一样。
假如时光能够重来,她一定不会在浴室里玩手机。
这样她就不会因为看小说不看地板而摔那一跤,也就更不会磕到后脑勺,最后光荣嗝屁了!
而当她再睁眼的时候,就穿进了这本她正在追的男频朝堂文《青云》里面。
其实穿书也只是明皎大概的猜测,毕竟也没有系统之类的第三方告诉她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她最开始甚至连自己穿的是谁都不知道,只是脑中还剩下的那么点记忆碎片向她说明着——这具身体的名字叫做明皎,是当今大寿朝唯一的公主,明珠一般耀眼的存在。
虽然部分细节和《青云》的出入……有那么一点大。
“还打瞌睡呢,这可是赏春宴。”
“管那位做什么?反正她是公主,还缺什么不成?”
“行了,少说两句。”
细碎的议论声传入明皎耳中,她叹口气,转头看向润润,无奈道:“大家都坐着,我怎么好独自离席?”
润润咬着腮帮子气鼓鼓:“是那些家的小姐碎嘴,殿下您可是公主之尊,旁人当不得,您又不一样!”
“诶,这话还是别说。”明皎失笑。
她左右看一圈,迅速找到理由:“母后都还在上头坐着呢。”
润润被难住,面露纠结之色,明皎已经将晕坏的纸张揉成团
,重新摆开笔墨。
水墨画什么的她倒是在大学里学过,只是毕业以后哪里用得上这种原始工具?刚刚那张画废了也就算了,当作是找手感就行。
明皎依次往砚台中注入清水,见润润还在思索,噗嗤一笑:“想什么呢,快来帮忙呀。”
润润立即噢噢应下,她替明皎换上新纸,小声询问:“公主,您真要画画啊?”
明皎调墨水的手一顿:“那不然?”
润润眨巴眼睛:“您……”
她斟酌片刻,最后还是没能委婉:“您不是不会画画吗?”
明皎想起自己脑子里的记忆碎片,认真反问:“那你觉得我会些什么呢?”
润润想了想,诚实地摇头。
明皎:“……”
目前看来,这个叫润润的侍女能在原身身边待这么长,是真的很命大了。
她按浓淡调好墨汁,重新铺开纸张,在心里大概勾了个轮廓之后便重新下笔。
大寿朝开国百余年,端的是歌舞升平的好景象,这一年一度的赏春宴办到如今更是不亚于传统节宴,王公贵族能来的都会到场,一是人情来往,二则是为家中未婚配的小辈相看。
而其中的才艺比试又是场重头戏,若能在其中拔得头筹,那绝对是大大地出了风头。
虽然明皎不太明白,能作两首好诗词是可以多吃两碗饭还是怎么地?
她没什么作诗的本事,也无心拿中华文明五千年的大家作品出这个头,干脆捡起老本行,交上幅画作了事。
不过时间有限,加上技术生疏,明皎准备画点简单的先应付应付——以原身不学无术的标准,她这点三脚猫的技术应该也算得上勤学苦练了。
只是这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实在是让人犯困。
明皎画着画着又撑起下巴,为了不让自己再瞌睡,干脆转头叫润润上前一步来。
“润润呀,”明皎拖长了声音,“我能问你点儿事情吗?”
润润认真道:“当然可以!润润知道的都会告诉殿下!”
明皎想想《青云》里的剧情,决定上来就问点刺激的:“你知道燕冢这个人吗?”
燕冢,第一大反
派,挟天子令诸侯,把整个大寿朝都搅得天翻地覆,把《青云》的男主聂茂彦虐得嗷嗷叫的知名恶人——但同时,这位又是个痴情种子,他曾和明皎公主定下婚约,又在其故去之后独身多年,堪称大寿男德典范。
唯一的问题是,那位死在故事开场五年前的明皎公主,就是她现在穿过来的这位。
现在是寿和二十五年,明皎记得《青云》的开篇就是寿和三十年,燕冢使计鸩杀寿和帝明寒漠。
三十减去二十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明皎心头紧了紧,实在不想这么快就达成二杀成就。
她现在记忆不全,对大寿现在的情况也不清楚,再加上袖子里藏着的那玩意儿……
“奴婢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丞相大人呢?”润润笃定开口。
她见明皎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给明皎加油打气:“公主放心,您可是我们大寿朝的凤凰,丞相大人一定也会喜欢您的!”
明皎手上笔一顿,差点又唰啦一笔出去毁掉一幅画。
她颤着心肝开口:“一定、也会、喜欢?”
润润用力点头:“当然!奴婢相信公主!”
明皎欲哭无泪:“谢谢啊……”
她又碰了碰袖子里藏的东西,下定决心等放风的时候就找个隐秘地方把它丢掉。
润润神神秘秘地继续道:“而且奴婢听说,这次丞相大人平定边境战乱,又和西越西凉达成和平贸易协定,陛下高兴得不得了,等丞相大人回京以后就要大大嘉奖呢!”
润润和明皎咬耳朵:“说不定就有赐婚!”
明皎犹如听闻雷音贯耳:“回京以后?!”
她瞬间抓住那根救命稻草:“你是说,他还没有回京?”
“呃,是……吧?”润润不明所以,“今日未见丞相大人来这赏春宴啊。”
仿佛溺水之人回到岸边,明皎登觉呼吸畅快不少,她猛地松一口气,手上动作都加快不少,下笔如有神,唰唰两下就把剩下的部分完成,最后稍加润色,等墨色渐干,起身去交了卷。
皇后冯微月坐于上首,对明皎这边发生了什么看得清楚,她见明皎上来,面上皆是欣
慰——这丫头总算没再像往年那般胡闹了。
等规定时间到达,冯微月便开口作了总结陈词:“今年赏春宴,诸位小姐表现得都很是不错,前些日子西越和西凉那边也传来好消息,看样子真是天佑我大寿了。”
她笑吟吟道:“行了,本宫也不拘着诸位了,这百花园春色挺好,大家随意赏玩就是,莫要辜负这韶华了。”
说罢,冯微月便率先起身离席,有女官抱起那一摞诗作画作一齐离去——这也是赏春宴的传统,各家公子小姐所作诗画会交由帝后二人共同品评,最后于晚宴时公布胜者。
整齐的恭送声中,明皎长舒一口气。
她真的困死了。
“润润,”明皎扭头问道,“你……”
“哎哟……”润润猛地弯腰捂住肚子,“殿下,奴婢、奴婢肚子疼……”
明皎被她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转身就要去扶:“你没事吧?”
“公主殿下,您金枝玉叶之尊怎么能去扶润润?”
不知哪个角落又窜出个侍女,她一来便挡住明皎,同时手脚麻利轻轻推了一把润润:“润润,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润润苦着脸道:“好像还真的是……绿萼,我想去上茅房……”
绿萼立刻应下:“那你快去吧!公主这里交给我,你路上小心些,笨手笨脚的可别冲撞了贵人!”
润润诶了一声,征求似地看向明皎:“殿下……”
看润润这一脸菜色的样子,明皎自然不可能让她战胜人类本能继续跟着自己,当下点头道:“你快去!我准备去客房睡觉,到时候回来找我就行。”
润润感激点头:“多谢公主……哎哟……奴婢先去茅房了!”
目送润润捂着肚子离去,明皎转头看向绿萼:“我有些困了,想去客房休息休息。”
绿萼了然低头:“奴婢这就为您引路。”
明皎呃了一声,遂点头:“行。”
实话说,她觉得这个叫绿萼的侍女有点怪,但引路去客房这样简单的操作,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以防万一,明皎又叫住一个侍女:“告诉母后一声,我去客房眯一会儿。”
侍女应下离去,绿萼表情也未变,反而夸赞了一句公主有心,事事不忘皇后。
难道是她多想了?
绿萼带着明皎在百花园中七弯八拐,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几排错落有致的小院出现在明皎的视线之中,应该是专为休憩设置的客院无疑。
绿萼领着明皎往其中一座院子走去,一边说道:“这芙蓉阁可是特意为公主准备的呢。”
明皎仰头看上面的牌匾,发现这大寿朝的字她也是一知半解,悻悻咬了下手指,抬步往院中走去。
而后——
砰!
院门被猛地关上。
明皎懵逼转头:“绿萼……?”
咔哒。
回应她的是清脆的落锁声音。
“公主您放心,”绿萼信誓旦旦道,“周围这一片奴婢都清理过了,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搅您的好事的!”
“殿下加油,奴婢先走了!”
“诶不是,”明皎大脑还没有转过弯来,“什么加油好事……”
“——公主殿下?”
“……”
明皎瞬间消音。
“公主殿下?”宛如金玉相击之音,明皎的脑袋却一阵阵发晕。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你你不是还没回洛京吗?”
“照理来说倒是如此,”男子温和轻笑,明皎却听出了一股浓浓恶意,“燕某会提前回京,殿下还不清楚其中缘由吗?”
“……我确实不清楚啊!”
谁能想到原身的操作能有这么骚?!
明皎悲愤无比,她嚯地转身,要跟这位传闻中的大反派说个清楚明白——她何姣一向行的端坐的正!如果要弄死她的话……她比较怕疼,麻烦轻点行不行?
而后她便对上一双颜色清冽的眼睛。
仿佛天山尖尖上的白雪,又仿佛极品松烟墨洇开的暗色,白与黑浓郁到了极致,竟倒映出阳光的颜色来。
明皎倒吸一口凉气:“卧槽。”
这大反派长得也过分好看了吧?!
她微微失神,攥袖子的手不自觉一松。
咣当。
在她袖子里安安稳稳待了几个时辰的玩意儿落地,骨碌碌直往燕冢脚边滚去。
明皎猛地回魂,表情瞬间惊恐:“不要!”
她大惊失色朝前扑去,可惜对面那人先她一步,直接弯腰,伸手拾起那东西——是一个小瓷瓶。
端详片刻,燕冢脸上笑意登时更胜,与那近似苍白的脸色一衬,堪称潋滟。
他修长指节轻转,将瓶上有字的那一面转向明皎,声音温和得要命:“公主殿下,您能向臣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