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绝后(1 / 1)

虽然按穆骁心理, 恨不能将顾琳琅,时刻栓在他身边,但, 一来,太医谢邈说顾琳琅胎相不稳, 需卧床静养,不能移动, 他暂不能将顾琳琅移出香雪居, 囚在宫中;

二来,他是一朝皇帝, 不是富贵闲人, 除需处理日常朝务外, 近来还有肃王谋反这件大事,需他大力肃清朝堂,各种官员升贬调动、势力打压或安抚, 诸事繁杂如有千头万绪,让他无暇分身,无法与顾琳琅时刻守在一处, 只能在香雪居留派人手, 命人盯着顾琳琅, 不许她和颜慕, 离开香雪居半步。

这夜, 穆骁将手中庞杂朝事, 终于批复完毕,能够宽衣上榻歇息时,时间已近子正。他身体倦极,然而放空的精神, 刚从繁冗朝事中脱离出来,就完全陷入了宫外的香雪居里。他想着顾琳琅和她腹中的孩子,迟迟无法入眠,在御殿睁眼躺榻许久后,终是起身下榻,在这深更半夜,秘密离宫,来到了顾琳琅的香雪居小楼。

起先,穆骁人站在室外,听着里头辗转反侧的难眠声,一直没有入内。后,天将明时,里头渐渐悄无声息,顾琳琅似是终于睡了,他轻声推门而入,走至顾琳琅榻旁,在她榻边,坐望了许久许久。

幽映灯火与将明天色中,坐在榻边的穆骁,将睡梦中的顾琳琅,无声望了又望。他望着她沉郁的睡颜,望着她尚且平坦的腹部,想着她也不知正怀着谁的孩子,想这无情无义的狠心女子,永不可能对他说实话,想她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他、辜负他、背叛他、要杀他,越想越是心中恨灼时,又见她几无血色的菱唇,微微一动,也不知低喃了一句什么后,有晶莹泪水,忽自她眸角流下,如断线珍珠簌簌而落,像是……一直落到了他的心里……

好像心中苦透了,纵在睡梦中,亦有无数的眼泪要流……穆骁望着梦中落泪的顾琳琅,忽地想起少时,除在初次夜里,曾见她因痛流泪,他几乎没见她双眸湿过,不像多年后再见,她好像真成了水做的,动不动就要落泪,在面对他时,常是凄凄惶惶,泪眼朦胧……

……多年前……多年前他也曾坐在这张锦榻榻旁,望着顾琳琅……不是无话可说、心中恨涌,而是情意暗生、言笑晏晏,少年人的爱慕心意,纵因难言的自卑自尊,再怎么别扭深藏,也情不自禁,要流溢出来,如鼎中轻烟,无形中,缠缠绵绵地,绕系着他与顾琳琅……

……就在这张榻旁,他将视与性命等同的玉佩,赠送给了顾琳琅,“我不喜欢琼瑶,我喜欢琳琅”,少年人发自肺腑的真挚情话,纯真,热烈,在回忆之时,犹热切地响在耳边,带着心头血的赤诚炽|热。而今,物非人也非,这枚定情的玉佩,在他手中,仅剩半枚,另外摔碎遗失的半枚,大抵早在岁月尘世中,被碾成了齑粉,随风逝得干干净净……

满心恨灼,因忆起少时旧事,不由心灰。穆骁沉默地坐在榻边,任心中爱恨,纠缠绞痛不知多久后,见榻上睡着的顾琳琅,忽地身形微动,似将醒来,在略想一瞬后,无声起身,轻步悄走至室内屏风之后。

隐在屏风后的穆骁,欲暗中观察顾琳琅,看她在无人之时,对她腹中孩子,究竟是何态度。

……是明确生父的欢喜或厌恶?还是,连她自己也无法判断的纠结与迷茫?

穆骁在心内,将所能想到的可能,都想到了,可,预想中,顾琳琅神色慈柔地轻抚腹部,抑或是面露厌恶痛苦,面露纠结迷茫,都没有出现。醒后的顾琳琅,神情怔怔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见她在榻上静坐一阵后,如寻常晨起,趿鞋下榻,走坐至镜台前,缓缓对镜梳发。

就在穆骁以为看不出什么,准备从屏风后走出时,镜台前的顾琳琅,渐又停止了梳发,长久地僵坐不动,神色沉凝。穆骁望着这样的顾琳琅,心中隐约感觉似是不妙时,见顾琳琅忽地抬起右臂,将右手越攥越紧。

不由悬起的心,在见顾琳琅,将紧攥着的拳头,狠狠锤向她自己的腹部时,惊得几要从穆骁嗓子眼中,骇跳出来。他忙闪奔上前,紧攥住顾琳琅意欲行凶的手,劈头盖脸地怒喝一声:“做什么?!!”

有若霹雳的一声怒吼下,顾琳琅原先凛如霜雪的决绝神色,变得惶恐万分。她一壁极力挣扎着,欲挣脱他的桎梏,一壁眸光闪躲着,避开他的怒视质问,回答的声气,明显十分底气不足,却强撑着硬道:“……没……我没做什么……什么也没有做……”

穆骁见顾琳琅这般,心中更是有数。又气又喜的他,怕顾琳琅在挣扎时,故意将她自己摔在地上、撞案角上,越发用力地将她箍在怀里,强让她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身上。

因为顾琳琅的决绝举止,怒急的穆骁,面上神色,瞧起来,确实像是要砍人,而因这决绝举止,背后意味着什么,穆骁不为人知的心中,此刻其实正与他冷怒神情相反,似春风拂面,似碧水悠悠,悄悄地泛起了数不尽的欢喜,如煮沸的沸水泡,一个接一个,咕咚咚地冒个不停。

……竟对腹中孩子,下此狠手,一点余地都不留,看来她腹中的孩儿,十有八、九,就是他穆骁的了……

……不,不止十之八、九,如有一两分的可能性,是属于颜昀的,顾琳琅绝不会在短时间内,就轻易舍弃这一两分可能,对腹中孩子,直接下此狠手。就是他的,顾琳琅现在怀着的,就是他穆骁的骨肉!!

心喜的穆骁,虽还冷着一张脸,但已忍不住伸出一只手去,轻抚向顾琳琅的腹部,隔衣感受他的骨血。被强行搂坐在穆骁身上的琳琅,在穆骁的抚腹动作下,尽管表现地身体僵冷发颤,神情心虚恐慌,然实则,她心中冷静,正暗暗观察着穆骁的神色,猜测穆骁是否入套,已信了几分。

天将明时,辗转半夜的她,仍在为孩子生父的可能,纠结痛苦。尽管她已认定,孩子生父为昭华的可能,至少有九成,可那剩下的一点可怕可能,她也无法忽视。于无尽的纠结痛苦中,她心唤着夫君昭华,陷入了昏沉睡梦里,在自与夫君牢中死别后,第一次梦到了夫君。

阴阳相隔的断肠相思,让她一直想与夫君梦中相会,可偏偏,越是思念心盼,越是梦中虚无,直到今日凌晨,她在被孩子的生父深深困扰,在想向夫君求助时,才终于梦到了夫君昭华。

梦中的她,在见到昭华的那一刻,几是肝肠寸断。她扑入他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含泪问他走前所受折磨,心痛如绞。昭华却是淡淡笑着,他轻抚着她的脸颊,笑对她道,穆骁所谓的千刀万剐,根本不能抹消他的血肉存在,他早有血脉,悄悄留在世间。

她怔问昭华,“……是……是我腹中的孩子吗?”

昭华笑吻着她的唇,嗓音温柔,“说好了要给你一个女儿的,绝不食言。”

女儿,是她与昭华的女儿,为了不让她做下错误的选择,所以一直没有入梦的昭华,才在今晨,特地托梦告诉她……从梦中醒来后,她如身处暗野之人,终于见到了一簇明火。她要保住腹中的孩子,保住阿慕,与昭华留给她的一双儿女,隐忍地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复仇的希望,十年、二十年,只要忍等下去,她总能寻到机会,为夫报仇。

当务之急,是保住腹中的孩子,而保住孩子的唯一办法,就是让穆骁坚信,这孩子是他的骨肉,坚信无比,没有半丝怀疑。为此,她才佯装不知穆骁身在屏风后,故意做出意欲锤腹落胎的狠绝举动。

琳琅不知,这一狠绝举动,能打消穆骁多少疑心。她暗看着穆骁时,轻抚她腹部的穆骁,也停止了手下温柔动作,抬起双眸,冷冷看向了她。

后怕,在此刻穆骁心中,如潮狂涌,令他通体发凉。若不是他半夜难眠来此、在此守至天明,也许顾琳琅今晨,真就在无人时,一拳一拳地,打落了他的骨肉……她做的出来……这个对他永远心狠无情的女子,做的出来的……

“把孩子生下来”,穆骁嗓音严寒,冷酷无情,“若朕再见你向腹中孩儿挥拳,朕就将颜慕的两只爪子,都剁下来。”

话音落下,身前女子,明明惊惶却强做镇静的神情,如薄冰欲碎。她强行镇定着,声调拔高,似想显得无所畏惧,却进一步暴露了她自己底气不足,越是高声讽笑,越是心虚心慌。

“生下来?!我自己身为人母,都嫌弃腹中孩子,有一半可能,不是我夫君的,为此不想留他|她,陛下对此,竟不介意?!陛下是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有胡乱养孩子、养别人孩子的癖好吗?!可笑,若传出去,要叫天下人笑掉大牙!”

她肆意地高声讽笑着,在见他始终神色不变、心意不改时,眸中恐慌愈发掩藏不住,声音也不由低了下来。她惊惶地看着他,看他确实是想让她生下孩子,唇颤了又颤,愈是想令他改变决断,愈是阵脚大乱。

一时,强颜欢笑,故意激他说,“一个多月前,我与夫君不知好了多少回”,想让他觉得,孩子属于颜昀的可能性更大,想激他堕了孩子;一时又反其道而行之,说之前说的,其实是谎话,说“一个多月前,我只与陛下好过”,想让他觉得,她这句,才是在故意骗他,让他以为,她是在用龙裔掩饰颜昀子嗣,从而不许她生下。

若没见她差点亲手锤落腹中孩子,也许他此刻,真就混乱不清。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已知她对腹中孩子的真正态度,纵顾琳琅这女子,再会骗人,他也不会被她所骗。

穆骁冷眼看着顾琳琅,看她表演地几要语无伦次、心力交瘁,想她累着了,她腹中的孩子,就要跟着累着了,冷声打断她的“表演”道:“好好生下朕的孩子,若朕的孩子,不能平平安安地出生,朕就杀了颜慕,让颜昀绝后。”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我真是好怕怕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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