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行渊知道,裴淮止就是当初救下林挽朝的人。
他更知道,裴淮止对林挽朝心思不单纯。
所以,他相信了。
此刻,薛行渊只觉得胸膛里有股无名的火在烧,烧尽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尊卑,全然忘了眼前的人是大理寺卿。
“裴大人,阿梨自幼便在深山中养伤治病,她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也不知道你曾经被人碾进尘土中的茹毛饮血的奴隶,你以为阿梨知道这一切后,还会想要嫁给你么?”
薛行渊恶劣的笑了笑:“想来,是怕你都来不及。”
林挽朝隔着一层大麾,听着外面有些模糊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钻进了她的耳朵,心口忽然针扎似的疼了起来。
【说到底,你也是怕我对不对?】
【她们便将我娘的头按进那泔水中,我听见娘在喊我的名字。】
【我在奴隶营,每日每日都在挨打,后来,我终于活着回来了。】
那夜宫宴醉酒后,裴淮止伏在她肩上的醉酒梦呓,格外清晰。
林挽朝伸手,掀开披风从里面钻了出来。
她看见裴淮止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那双往日风华惊绝的眼眸此刻却只剩下黯然和嘲讽。
是对自己的嘲讽。
是啊,薛行渊说的没错。
那段卑微屈辱的过去,回想起来只觉得脏到难以启齿,只有阴暗腐坏的恶心,那是地狱。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曾经,知道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恐怕,害怕都来不及。
薛行渊看见林挽朝离开裴淮止,心下一阵欢喜庆幸,他急忙道:“阿梨,不用害怕,到我这里来,我护着你。”
林挽朝闻声,回身抬起秋眸,望向薛行渊,看见他脸上希冀的笑。
冬日的暖阳温光背林挽朝踩碎,她一步步走向远处的薛行渊。
薛行渊被那抹笑抹去了所有神志,下意识的就奔赴而去。
林挽朝危险又绯丽的笑意一点点淡去,薛行渊反应过来时,只看见一阵白光闪现,在白茫茫的天地间难以捉摸,只有一阵冷刃嗡鸣。
薛行渊避闪不及,侧身间,那道玉镖与自己擦身而过。
他的笑意还僵在脸上,错愕的看向林挽朝。
林挽朝方才离开裴淮止时,就将他的扇子一同取走了。
这把扇子,林挽朝修缮改进过许多次,她握着裴淮止曾经握过无数次的扇柄,清楚知道按下哪里会发出玉镖。
只可惜,薛行渊动作太快,躲过了。
薛行渊皱眉,握紧了拳。
“阿梨,上一次你为了你府里那个小子,伤我,今日,你又要为裴淮止杀我?你难道不知道他……”
“我知道。”
林挽朝站在雪中,周身仿佛还笼罩着寒雾,整个人清寒冷冽。
裴淮止眸色一顿,她知道?
薛行渊不甘心的问,“你不怕吗?”
“我不怕。”
寒风乍盛,她一字一句的说道:“伤我害我的人,才是我该怕的人。薛行渊,我跟你说过,从决心离开将军府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打算做一只恶鬼,只要有人拦我的路,我都会索他的命。”
薛行渊不信,他紧紧咬着牙,眼睫轻颤,“我不信,你一定是为了气我……”
林挽朝姿态沉稳:“你若真打算横尸丹阳街头,尽可以试试。”
“阿梨,你要留着命复仇,你不敢杀我。”薛行渊有恃无恐。
林挽朝看着他,他的确很聪明,知道她不能动手。
她不能当街射杀四品将军,更不能打草惊蛇惊扰了凶手。
但若是薛行渊再不依不饶折辱裴淮止,她保不准还会做出什么事。
人都有秘密,人也只能互相搀扶的才能在荆棘丛生中苟活。
就比如她攀附搀扶的,就是裴淮止。
林挽朝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林挽朝笑了,轻飘飘的说:“我是不能杀你,可我却能让你像你那李絮絮一样,断个胳膊,或者瞎一只眼睛。玩一玩儿嘛,人活着,总得找点乐子。”
说着,再次一寸寸展开扇子,对准了薛行渊。
又是这个眼神,笑着,眼里却渗着冷,一点找不到曾经的林挽朝半分影子。
薛行渊眨了眨眼,微微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林挽朝的眼睛。
他笃定林挽朝不敢杀他,可不敢赌林挽朝不会伤他。
得不偿失,两败俱伤,最后只会像一家丧家之犬。
自讨苦吃的是他,一次次不知死活挽留的也是他,鸠占鹊巢的是他,现在最可笑的也是他。
成婚……
她就真的打算,死心塌地的与裴淮止成婚?
这是报应,可薛行渊不甘心。
他想要的,没有抢不过来的。
况且林挽朝本就是他的!
薛行渊身形微晃,他知道,这场婚礼他阻拦不了。
可他不会就此罢休。
薛行渊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冷笑一声,望着林挽朝许久,片刻后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林挽朝松了口气,疲惫的身形微晃。
转身,裴淮止正站在那里看她。
依旧是处变不惊,只是眼中带着些凝重悲冷。
林挽朝向他走去,双手归还扇子。
“谢大人的扇子。”
裴淮止伸手接过,目光却一直盯着林挽朝。
林挽朝被他看的有些毛骨悚然,避开了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一出好戏险些就被误了……”
“你说不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忽然问,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惊破了什么。
林挽朝的手一滞。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
怕,或者不怕,这种东西,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
可她,却不是因为裴淮止的过去而恐惧。
许久,林挽朝抬头,看着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在此刻,曾经施压的上位者,与自己平等。
但只有裴淮止自己知道,不止是平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