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昂靠在潮湿冰冷的墙上,泪流满面。
他开口,声音哽咽而沙哑地把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秘密缓缓说出。
他说:“我还在京中的时候,与阿珺和秦焕三人志同道合。说来也奇怪,白家和秦家势不两立,但是秦焕却与秦家的所有人都不同。”
白明微闻言,眉头微微蹙起:“秦焕?”
孟子昂颔首:“是的,秦焕。但我听说他已经死了。”
白明微淡声道:“被我杀死了。”
孟子昂有一瞬间的怔忡,他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随即再度开口:
“最开始的时候,秦焕胸襟广阔,抱负远大,是难得一见的才俊,很得我与阿珺的欣赏与喜欢,所以我们三人时常在一起,自然也对各自的情况较为了解。”
白明微问:“最开始的时候?”
孟子昂点头:“正是如此。起初他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人,然而渐渐的他变了。”
“或许是因为明明他同样优秀,可外人只知京中璧玉白珺,却不知他秦焕。”
“阿珺是最初察觉到他变化的人,也不止一次提醒我,我们与他早已道不同,然而我没有听。”
顿了顿,孟子昂继续开口:
“后来我因父亲的名望与口碑,有了被举荐入仕的机会。但很快的,秦焕便找到了我,说太子对我在水利方面的才能很赏识。”
“当时我还年轻,恃才傲物,太子的欣赏很快便叫我飘飘然,却从未想过,堂堂一国储君,怎会注意到我这一介草民?”
白明微面容沉静:“所以,孟公子认为,孟家的一切悲剧,始于当初的识人不明?”
孟子昂自嘲:“哪里是识人不明?分明是利欲熏心!觉得自己有几分才能,便可以踩着太子这把青云梯一步登天,以至于对阿珺的劝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紧接着,我便被太子传唤到太子府,太子如此行事,更让我觉得,我当真被太子看重,才有机会踏入多少热梦寐以求的地方。”
“那时我自满不已,浑然不知危机正逐步来临。也正是因为我这份不谨慎,最后使得我受到了惩罚,连孟家都被我连累!”
白明微默然,她没有觉得孟子昂的行径有何不妥?
年少无知是一回事,孟子昂本身所处的环境更是根本原因。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在这个世道,男子的毕身追求便是进入仕途、官运亨通,从此改写族人的命运,跻身于权贵之流。
而女子的愿望,便是习得琴棋书画与女红,最后觅得良婿,帮衬娘家。
孟夫子享誉在外,但也不过一介白身。
要不是学生都是王公贵族,因此有了几分清贵的情面。
否则,孟家也仅仅只是平头百姓。
孟子昂想入仕,情理之中。
因为只有他入仕,才能彻底改变整个孟家的命运,这大抵是他从小怀揣的抱负,也是他肩头背负的责任。
加上他本身的确有几分真才实学,当时那种境况,能做到心如止水的,大抵只有大哥这个祖父一心培养的继承人吧?
只有本身有了,才不容易掉入陷阱。
诱/惑,从来都是利用人的欲/望。
没有人会被已经拥有,且不需要的东西诱/惑。
更何况是太子的给的诱/惑。
所以当时大哥头脑清醒,而孟子昂深陷其中。
“我是不是罪该万死?”
孟子昂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白明微抬眸,很认真地看向孟子昂,郑重地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看中了孟公子的才能,就算他们不利诱,也会威逼。”
“不论孟公子选择助纣为虐,最后被卸磨杀驴,还是选择不同流合污,最后被赶尽杀绝。从孟公子被注意的那一刻起,其实结局早已注定。”
孟子昂笑得讥诮:“你这么说,我并不会因此放过自己。”
白明微摇头:“孟公子误会了,我并非在开解孟公子。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便是白府这样鼎盛的家族,也在一夕之间倾塌,奸人的算计本就防不胜防,更何况是势单力薄的孟家?”
孟子昂复又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继续开口:“从那以后,我时常出入太子府。”
“太子对我极为客气,甚至还开恩允许我自由出入前厅和后花园。”
“有一次我发现太子府的人工湖排水不畅,导致湖水发臭,绿藻泛滥。我感谢太子的知遇之恩,便想帮忙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人工湖本身在打造的时候就有不少遗留难题,所以我时常逗留到很晚,以图早日想到应对之策。”
“有一日我遇到一个奇怪的人,我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但就是觉得他与众不同,直到他无意间说出了一句戎语。”
白明微眉头再度蹙起:“戎语?”
孟子昂颔首:“阿珺会戎语,当时我们立志要杀尽北燕人,一血数百年来被压迫欺凌的屈辱,所以我私下便请他教我一些。”
“当时我就疑心上了,但太子的事,我也不敢多加窥探,只能不动声色。”
“过了不久,太子找到我,说东陵想利用东陵的水文特征为东陵谋求福祉。”
“他让我给他一份详细的水文图,并且把能建造码头、行船、引渠灌溉的地方标注出来,还有需筑堤建坝的地方也要标注。”
“我原本也没有疑心,直到我发现他对一旦决堤就能造成灭顶之灾的区域格外注意,我才意识到问题。”
“后来我交了一份水文图给他,但这份水文图真假掺半,并不准确,拿到手里也没什么用处。”
说到这里,孟子昂沉默半响,才接着开口:
“我也不清楚他是否看出那是假的,还是如同我故意表现出来的那般,是我能力不足,才做出这样一份废物。”
“总之在我忐忑等待责罚的那段时间,始终风平浪静;接着,我便和秦文锦竞争,后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晓了……”
“父亲见我和太子走得近,却被秦家逼迫至此,他很是不解,直到我说出了事情的经过,他当机立断,带着我们举家离开京城。”
“我有提议把这件事告诉白相,然而白相当初并不在京城,且事关重大,我们没有切实的证据,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不论我们如何做,都是死路一条。这也是我们当初并没有告知任何人的原因,只是唯恐连累别人。”
“父亲在乎名声,但他更在乎东陵安危,他总觉得这件事情绝不简单,事关东陵存亡,但却无能为力,忧劳交加之下,最终含恨离世。”
说到这里,孟子昂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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