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年之后,傅司宁极少来云水岞。
——他不太喜欢这里留下的回忆。
所以,当他手下的人前来禀报,说阿槿姑娘可能在云水岞的汤池出事时,他微微怔神。
来不及多想,傅司宁甚至没有差人备马车,跨上一匹马,便朝着云水岞的方向奔去!
越接近云水岞,云雾渐起。
拨开云雾,傅司宁脑海中不觉又想起了当年他与陛下以及长安王一同坠下悬崖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但是当云水岞的怪石嶙峋一点点在他面前铺展开来时,他才发现,他什么都记得。
起因是陛下带人来云水岞游玩,雾霭流岚四起,与大队伍走散了。
他们三人便诡异地结伴而行。
陛下登至崖顶,却不知为何从悬崖上坠下!
千钧一发之间,傅司宁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身边的秦不闻高喊一声“宋谨言”,毫不犹豫,飞奔而去抓住了宋谨言的手腕!
——傅司宁甚至不清楚,她到底是如何在这云遮雾绕中,那么清晰地关注到陛下的!
她抓住陛下后,便高声让傅司宁去帮忙。
可还不等傅司宁抓住宋谨言的另一只手,那摇摇欲坠的山石坠落,三人皆从高处坠去!
所幸秦不闻及时抓住他们二人,另一只手攀住了悬崖山石处横生的藤蔓。
傅司宁看到了秦不闻左手筋脉处流出的鲜血。
三人有惊无险掉到崖底时,秦不闻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
陛下惊慌失措,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到秦不闻身上,口中还一直叫着秦不闻的名字。
那时,傅司宁便觉得疑惑。
——人前水火不容的陛下与长安王,在危急时刻,却不是这样的。
他们在崖底待了几个时辰,长安王身边的幕僚便寻着痕迹找了过来,将秦不闻带走了。
傅司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想起那个时候的场景。
或许是因为,当时在长安王昏迷不醒之际,其实不止陛下,就连他也是提心吊胆,眉头紧皱的。
他在担心她的生死。
只是过去这么多年了,傅司宁一直都不肯承认这一点。
雾气越来越大了,傅司宁稍稍眯眼,远处什么也看不见了。
似有桃花香溢,傅司宁抬眸,便见满树的桃花瓣随风而起,便有沁人的花香捻着风钻进他的鼻子。
云水岞山脚下汤泉遍布,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当初……他曾在这里见过长安王。
傅司宁猛地摇摇头,将脑海中那些繁杂冗长的情绪全部抛之脑后。
他看到了脚下沾过水的足迹。
他皱眉,顺着足迹寻去。
再往前走,便已经出了汤泉范围了。
傅司宁环顾四周,询问身边手下:“当时她就是在这里失踪的?”
“是,”手下点头,“这里雾气太大了,属下当时完全找不到阿槿姑娘的踪迹。”
傅司宁抿唇,眸光冷沉:“你们先退下吧,这里距女汤不远,你们在这里不方便。”
两个手下对视一眼:“是。”
太阳高照,这里已经远离汤池了,雾气便也散了几分。
傅司宁站在石阶上,白色长袍下是一身红色长衫,他衣冠整齐地站在桃花树下,环视四周。
香风四起,傅司宁眸光清浅,人面桃花相映红。
他又在附近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阿槿的踪影。
难道被耶律尧抓走了吗?
傅司宁不觉考虑起这个可能来。
有水雾落在石阶上,蒙了一层水汽,浸湿了男人的衣尾。
傅司宁抿唇,神色凝重。
阿槿姑娘向来知轻重,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如果这里都找不到阿槿姑娘,说不定是真的遇到危险了。
看来,要去耶律尧那里问一问了。
打定主意,傅司宁抬步准备离开,但是下一秒,他却听到了欢快的歌声。
声音很小很轻,傅司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傅司宁这才猛地回头。
恰有暖风席卷桃花,满树的桃花瓣便掠过他的衣衫,落在了远处的石阶上。
一只白皙的脚轻巧地踩在那花瓣上,云遮雾霭中,那浅吟的歌声骤停。
风止。
“大人!?”
少女一脸慌张地看向傅司宁,眼中写满无措!
她身上穿了衣裳,只是头发未干,正拿着一块方巾缴着头发。
她没穿鞋子,几乎是在看到傅司宁的一瞬间,便如同受惊的鸟雀,手巾也吓得扔在了地上。
傅司宁瞪大眼睛,愣在了原地。
两人四目相对一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也只是一瞬间,傅司宁瞬间反应过来,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秦不闻。
少女睫毛轻颤,显然是被吓坏了。
她低着头,声音都在颤抖着:“少、少卿大人,您怎么会来这里?”
傅司宁背对着秦不闻,长身玉立,脊梁笔挺。
只是如果仔细听,他的嗓音却有些变调。
“我,咳咳,”傅司宁轻咳一声,“我听手下说,你失踪不见了。”
少女当真是吓坏了,低着头胆怯地去捡掉落的方巾。
“阿槿在这里看到一处流动的冷泉,便想着来泡一泡,”秦不闻的语气带了几分慌张无措,“阿槿没听见旁的声音。”
“他们说听到你喊叫一声。”傅司宁梗着脖子解释道,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那、那是因为阿槿刚下冷泉,凉得不行,才不觉惊叫一声的。”
傅司宁:“……”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桃花满枝,似有几朵落在男人的肩头,让人无端嫉妒起那几朵桃花来。
“是本官唐突了,阿槿姑娘莫怪。”傅司宁声音紧绷。
秦不闻声音低低小小,像是委屈,又好似在商讨:“大人,阿槿有个请求。”
“你说。”
“大人能不能……把保护阿槿的守卫撤去?”
少女嗓音胆怯又嗫嚅,应该是思索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说出这句话。
傅司宁张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
但是话到嘴边,便又悉数咽下。
两次了。
他的手下两次禀报他的消息,都给阿槿姑娘带来了伤害。
他本意是要保护阿槿姑娘的,不想竟然给她造成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阿槿姑娘恕罪,本官只是想要保证阿槿姑娘的安全。”
少女长睫颤抖:“阿槿明白少卿大人是好意,但是……”
“阿槿真的不习惯。”
“更何况阿槿身边有长青大人,长青会保护阿槿的。”
傅司宁微微阖眼,吐出一口浊气。
“好,”男人语气清明,“我会将身边的守卫都撤回来的,阿槿姑娘不必担心。”
“多谢少卿大人!”
少女的声音总算雀跃了些。
傅司宁绷紧身子,缓缓道:“在下……先告辞了。”
说完,傅司宁没再逗留,抬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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