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受惊,在原地打着圈不肯上前!
宴唐动了怒,手上的缰绳将他的手心勒出血来,他恍若未觉,只是与身下的黑马僵持着!
终于,黑马不堪重负,长长地嘶鸣一声,直接将宴唐从背上甩下!
宴唐跌至马蹄之下,黑马前蹄高高抬起,落下之时,重重地踩在了他的双腿之上!
回忆至此终结。
宴唐感觉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巨石。
就连喘气,都显得格外费力。
星光璀璨,万家灯火。
百姓安居乐业,钟鸣鼎食。
可是他的殿下,却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点都不公平。
秋风萧瑟,吹起宴唐宽厚的衣袍。
他坐在武侯车上,腿上盖着的毛毯还是从前那个。
他微微歪头,沉色的眸古井无波,又好似酝酿着什么暴风骤雨。
银杏树叶随风落下。
宴唐就坐在偏院的拱门处,身姿挺阔。
秦不闻看到,男人的眸中似乎有星河入眼。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打破这诡异的安静。
太安静了。
甚至连心跳都听得分明。
她轻笑一声,终于将这寂寥划破。
“司徒大人,”秦不闻微微歪头,故作轻松道,“您又骗我。”
宴唐不语。
秦不闻微微抿唇,嘴角笑意便淡了几分。
“这次呢?”他问。
“什么?”秦不闻不懂,微微蹙眉。
宴唐的目光定定地看向秦不闻,冷声道:“这一次,你打算用什么借口来搪塞我呢?”
秦不闻分明听到了宴唐语气中的颤音。
烛火摇曳,秦不闻似乎注意到,宴唐的眼尾红得如血。
明月高悬。
秦不闻别开视线,没看宴唐。
她听到了宴唐沙哑低沉的声音。
“那个黑衣人的名字,我从未告诉过别人。”
但是刚刚,她甚至都没有思考,便知道他说的是“京寻”。
秦不闻睫毛轻颤,依旧没应。
宴唐轻笑一声,眸光晃荡。
“我似乎没有告诉过您,除了她,没人知道我不吃芝麻。”
——宴唐其实吃芝麻的。
只是在秦不闻面前,他总是让自己看上去柔弱一点,更柔弱一点。
除了秦不闻,他不吃芝麻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
他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
他其实应该更早些猜到的。
他其实,在看到那封字迹一模一样的信时,就应该猜到一些的。
可惜,他不敢。
幻想湮灭的失落,如同功败垂成,更让人窒息。
少女抬眸。
那张脸分明与殿下分毫不像。
殿下眉眼英气张扬,只一个眼神看过去,文武百官无一敢与其对视。
但是眼前的少女,姿容娇弱秀丽,我见犹怜。
“殿下。”
男人开口,这样叫她。
一如许多许多年前,少年衣衫褴褛,脊梁却挺得笔直。
“听说文人好赌,”他的殿下高坐于轿辇之上,万物不及,“宴唐,赌么?”
那时的少年,脊梁终于为她弯下,忠诚无二。
“我赌殿下,万事顺意,得偿所愿。”
他的殿下,最终也没有得偿所愿。
他赌输了。
如今,一晃眼五年过去,他看着眼前容貌大变的少女,依旧清清朗朗地唤她。
“殿下。”
秦不闻目光微动。
宴唐勾唇轻笑,睫毛颤抖。
“您总是在骗我。”
夜色寂寥。
他像是要融入黑夜一般,眸色阴沉。
“当初骗我离开浔阳,如今撒谎不肯承认身份。”
“殿下,”宴唐喉头收紧,声音沉沉,“你行行好吧。”
他说,殿下,你行行好吧。
秦不闻骤然想起,很久以前的宴唐,也总是喜欢说这句话的。
宴唐身体不好,所以她总是逼着他喝各种各样的草药。
每次他都是表面应允,实际上背着秦不闻,将那苦得发涩的草药倒进花盆之中。
有好几次,被秦不闻当场抓住!
面对她的质疑,宴唐惯会示弱。
他清咳两声,用手作拳抵在唇边,低头却是抬眸朝着秦不闻看去。
“殿下,药太苦了。”
“殿下,没有糖块儿。”
“殿下。”
“您行行好吧。”
他总是能逃脱掉秦不闻的斥责与追问的。
秦不闻恍惚回神。
却发觉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鼻子酸涩。
“总不该这么狠心,让我漫无目的地去寻您尸身吧。”
宴唐抬眸看她,眸光细碎。
他双手端正地放在双腿上,目光悲伤痛苦。
“殿下,我的腿好疼啊。”
那位身居高位的司徒大人,曾经被无数文武百官关心过这双腿。
为了跟他套近乎,不少朝臣为其遍访名医,送来稀世药品。
大臣们见司徒大人这双腿,无不感慨遗憾。
“司徒大人这般年轻有为,可惜了这一双腿!”
“是啊!若是双腿健在,功绩或许能与首辅大人齐肩!”
“司徒大人实非凡人啊!”
“对啊对啊!要是我等双腿皆废,说不准疼得话都说不出来的!”
“……”
每每这时,宴唐总是眉眼带笑,眸光浅淡。
他总是云淡风轻,风姿绰约。
他并不在意这些人或真心或假意的唏嘘慰问。
“多谢各位关心,双腿已无知觉,不疼。”
他从来都是这么说的。
久而久之,除了那架黄金武侯车的提醒,所有人都快忘记,那位司徒大人,其实身体残缺有恙。
而如今。
这位向来云淡风轻的司徒大人,却不惜揭开自己的伤疤,博取眼前人的同情与怜悯。
“殿下,我的腿好疼啊。”
——他不在乎的。
为了达到目的,宴唐向来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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