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霄大陆分为九州, 九州之外又有方丈、瀛洲、蓬莱三座仙岛。
三座仙岛每隔两百年方有一次现世。如今并非蓬莱现世时间,君珩说要前去找寻碧琼果树,便是远去海外, 追寻岛踪, 故而他说自己可能数十年之后才能回来。
九洲呈东北向西南排列,整体看去宛若一条腾飞巨龙。灵气最浓的“龙心”,被玄天宗与归一宗一分为二。灵气尚可的“龙肚”, 则让五行灵宗、妙音门、金华寺三分。再次一级的龙爪龙背,挤满了小宗门与仙城。
龙角的与龙尾巴被留在最后。
两边皆是灵气不丰之地, 环境却天差地别。龙角多妖族聚居,时常有人妖冲突。一年年下来, 留在龙角的人越来越少, 更多人举家南迁,进入修行宗门的庇护之所。
龙尾巴则不同。这里虽是仙魔战场,可仙魔大战是六千年前的事情了。对凡人来说, 当初的战事基本等同于“上古传说”。
人族在此安居乐业。唯一一点仙魔大战的痕迹, 是家家户户, 都供奉着蓉姑像。
蓉姑,自然指当年以身镇魔的元蓉。修士们知道元蓉跳入山河印,就是身死道消。凡人们却相信, 元蓉早已飞升仙界, 享受香火。
离开玄天宗半个月后, 沈轶与兰渡进入龙尾雍州。
作为有仙界存在的小世界, 碧霄九州的灵气浓度远高于凌华大陆。这一点, 从四处建立的仙城就能看出。
雍州金城郡,临街一家酒楼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两个修士。
沈轶神识铺开, 能听到身畔诸人讲话。
“要我说,孙家就是坏事做绝,该有一劫!”
“话虽如此……”
“孙家坏事做绝,这又与他们邻家有什么干系?邻家那被剖了心的小郎,不过三岁啊!”
“……”前面义愤填膺的人不说话了,面容纠结。
这桌人安静下来,又有另一桌被他们的话题引动,开始讨论:“孙家的案子已经出了一个月,怎么上面宗门的人还不来?”
“说是去寻了归一宗。天高路远,路上都得耽搁多久。”
“咦,怎么不找五行灵宗?”
“说是有魔气呢,”这句说出来是正常音量,往后,又压低声音,“五行灵宗历来偏心妖族。孙家囚了那狼妖,恐怕满屋子人都吃过狼血狼肉。要真是五行灵宗过来,没准要说孙家作茧自缚。”
“这也是实话。”
“唉,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孙家再该死,也不能让旁边的几家跟着遭殃!”
“……”也不说话了。
一盏茶工夫下来,沈轶已经听明白此地发生了什么。
城中有一孙姓世家,家主是一个金丹体修。在其他洲,一块石头下去都能砸到七八个金丹。可在雍州,金丹已经足够支撑起一个家族。
这家人不知修了什么秘法,说是要用妖血妖肉锻体。最先的时候,用的还是普通妖兽血肉。近几年,则不知从哪儿捉来妖族。
妖兽与妖族,差一个字,却是有灵智和没灵智的区别。前者是牲畜,后者却能说话、会认字。若是修为上来,化了形,就真的和人族没什么不同。
消息传出之后,不少金城郡中的望族都逐渐和孙家断了联系。不过,毕竟同属一郡,偶尔还是得坐在一处。
两个月前,孙家家主孙烈宣布,自己捉住一只妖狼,修为又要精进一重。之后,却有一个孙家的老仆偷偷告予旁人,那只妖狼,已经有人形了,是个青壮男子。
这和吃人有什么两样!
话传到孙烈耳中,孙烈倒是满不在乎。他嘲笑旁人迂腐,龙角冀州那边,到处都是吃人的妖修。轮到自己,不过是地位颠倒,为何要受同族指责?
他堪称肆无忌惮,日日割狼肉、饮狼血。离得近的人家不少受不了孙家状况,避出城外。只有一家,因老母病重,不好搬挪,只能布了隔音清净的阵法,留守家中。
而后,孙家一夜之间被屠满门,人人都被挖心剖腹。那些避出城外的人家逃过一劫,留着伺候老母的一家却落得和孙家一个死法。
案发之后,整城哗然。城中守卫去孙家查看情况,发现地牢中的狼妖已经逃走。加上在孙家、隔壁李家看到的几个血爪印,守卫断定,这是狼妖逃走时杀了两家百余口人。
金城郡守自知无力除妖,让人上报。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到现在,城中百姓已经从最开始的兢兢战战,到逐渐习惯。一盏茶工夫之后,话题彻底转开,落到另一户人家的二少爷要娶妙音门仙子的事上。
沈轶收拢神识,端起身前灵酿,抿了一口。
他把面前的菜分成三堆。
最多的一堆:八宝饭,糖蒸茄,五香糕……大多是偏甜的口味,其中几道雍州特色菜,还得了小二的大力推荐。
兰渡评价:“不好不坏。”
最少的一堆:东湖蟹,血粉羹。
兰渡皱眉:“腥气太重,不喜欢。”
不多不少的一堆:小葱拌豆腐,蒸鲥鱼,八珍面。
兰渡想一想,话音有点发涩,但还是努力说:“喜欢。”
同样的场面,在这半个月里,每天都在发生。
三句话后,兰渡抬头。
他穿着与周遭修士一般无二的广袖长袍,原先的短发变作一头长长坠下、如雨如墨的青丝,落在肩头身后。
被造化金光点化的系统,在努力地学习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厌恶。
先生说了,在他学会之前,都不会再“使用”他。
想到这里,兰渡斟酌着,继续说:“这道‘一清二白’,滋味清爽,开胃解腻。”
原本也想过用运算来“作弊”,可先生总能察觉异样。几次之后,兰渡意识到,再这么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他转变态度,按照沈轶的要求,把所有菜色分成三份。不喜欢的要说出原因,喜欢的也要讲明理由。
他得快一点学会,否则的话——
兰渡:“这道蒸鲥鱼,味鲜且美,肉细而嫩。”
“还有,”依然是兰渡的嗓音,与惯常的平和清正不同,这会儿讲话,带着苦恼、犹豫,“八珍面。先生,我能尝出它里面用了多少东西,却看不出来。很,”停一停,“奇妙。”
说完这几句,他停下来,背脊挺直,嘴巴轻轻抿起,看向沈轶。
这副模样,完全是个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还是要求800字的作文只写了300字的那种。
对此,沈老师的评价是:“不错。”
兰渡眼前微亮。
沈轶紧接着问:“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兰渡:“……”
系统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眉尖拢起,嘴角稍稍往下撇,放在身前的两手指尖若有若无地相碰。
他想一想,深呼吸,描述:“先生不曾问我时,我仿佛觉得轻松、畅快。只是想到明天还要来这么一次,又再有烦忧。”
沈轶好笑,兰渡往下说:“然后,先生这样问我。”
系统清丽出尘的眉眼里透出一点哀怨,委屈兮兮的,不知道是控诉,还是撒娇。
“我原先以为,今天的‘作业’已经结了。先生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作业’还有许多。这么说来,刚刚的感觉,就是‘失望’?”
兰渡不太确定地得出结论。他也可以去计算,可是,先生会发现。那么,就只能自己去体悟。
这实在太难了。
他习惯了用“计算”去处理一切问题。面对宿主时要怎么讲话?维持什么样的神色、用上怎样的语气?……把一切都交给数据,该有多轻松。
可是,百天前那道造化金光,生生在兰渡绝对缜密的运行模式里开了一道口子。沈轶发现了这道口子,还要把它掰得更大。
好像两人之间的处境互换了。
此前,兰渡对沈轶说:先生可以不给我兑换新身体。但是,我如果出了事,就会直接回到先生识海中。
他知道沈轶不希望这样。
现在,沈轶对兰渡说:你可以不按照我的要求做。但是,我已经知道你被点化了,不可能再用之前的态度对你。要么维持原状,要么彻底变成“人”吧。
先生不“使用”他,这算什么“维持原状”?
看似给了选择,实际上,兰渡只有一条路能走。
对于系统的答案,沈轶微笑,依然说:“不错。”
这一次,兰渡提着心,担心沈轶再问一句。
不过沈轶已经从袖中取出银两,俨然是要结账。
兰渡悄悄地把那口气彻底松下,语气里带着不自觉的轻快,说:“先生,我们离魔界封印处,只有三天路程了。”
明天他们到的地方,还有酒楼饭店。后天、大后天,就是荒郊野外,先生应该能放过他。
这种感觉,应该叫“期待”?
“不走了,”沈轶无情地打破了兰渡的期望,“去孙家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兰兰:#被逼着憋吃后感的可怜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