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候,沈知初才意识到,厉景深是真的得了癌症快要死了。
他躺在床上,张嘴一声声咳嗽,白色床单上都染红了血,他像是一条被拉上案的鱼,在死亡面前无力挣扎,只能张嘴靠着最后一点氧气试图活命。
沈知初靠着墙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等医生出来后她脚都麻了。
其中一位医生好心提醒道:“你可以进去看了,但注意,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尽量别打扰他。”
沈知初进去,又是站在床头安静地看着厉景深。
冬天能看什么呢?
——沈知初,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去看雪。
蓉城没有雪。
——那就再等等,去北边看花,去南街吃小吃,去东边逛古城,去南边看海,那里有肆意展翅高飞的海鸥。
厉景深的脸色很难看,白的像一张纸,这绝对不是夸张的说法,是真的毫无血色,室内的灯很亮,白色灯光照在他脸上带着透明的脆弱感,他像是快要消失了一样,唇如藕色,点滴往手臂里灌,她看着他的手,不用摸,就知道很冷。
厉景深醒着:“我今天还想吃你做的饭。”
“还想吃,你就不怕死吗?”
“怕啊……”厉景深轻轻一笑,没有睁开眼睛,怕看到沈知初冰冷的毫无人情的眼神。
他轻轻闭着眼,睫毛颤抖,缝隙里隐约带着水光,“可我不是快死了吗?既然要死了,那就在死前多吃,吃多点才能记住那个味道。”
沈知初抬眸看着窗外。
厉景深忽然问:“人死了是怎样的?会很疼吗?”他其实更想问的是,沈知初那个时候有多痛,但转眼一想,问了也没意义,除了自取其辱外,沈知初当时所承受的痛他也没办法去感受。
而且……他心里其实隐隐害怕答案。
沈知初倒是没去多想,厉景深问什么她就回什么:“死前很痛,但很快知觉就会消失,人死最后消失的是听觉,死了就像一缕青烟,风吹就散,没有不甘,没有怨恨,也没有难过,平淡的像是一阵轻风。”
厉景深抿着唇没说话。
沈知初再度低头,又看到他左手光秃秃的五指,没有指甲,是在她死后他拔掉的,也看到他胸口处那些烫伤。
沈知初转移话题说:“我知道在我死后你尝试着把我生前那些痛尝了一遍,可真的没有意义,对你来说可能是偿还,但是偿还要对方真心实意接收到了那才叫还。”
厉景深不想听这些。
他说,“你死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在大火里消失对我说了一句话,你说人间有我,你就不来了。”
“是有这样的想法,但想想,要是因为你错过一个白邱璟,与我的人生而言更是一种遗憾,我会更不甘,那样得不偿失。”
厉景深睁开眼睛,僵硬了一下。
“我渴了。”
沈知初看他是个病人,也不和他计较,转身去接了杯水喂他喝。
中午的时候,沈知初熬了点粥,差不多刚好是两人份,味道清淡,吃多了药的人舌苔发厚,根本尝不出有味道。
还有工人在外面布置,这次拿了很多玫瑰花,甚至铺了红地毯,沈知初都要在想,厉景深是不是预判到了他死亡时间,为他上路做准备。
可丧礼不是应该白色吗?为什么会铺红地毯?连花准备的都是红玫瑰。
不知道为什么,沈知初忽然就想起前段时间特别火的一段视频。
——黑人抬棺。
沈知初问:“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葬礼怎么安排?”
厉景深略有些疲倦的开口说:“我都死了哪还有心思去知道死后的事。”
“赵钱呢?我怎么没看到赵钱和你在一起。”在沈知初印象中赵钱和厉景深一直在一起。
赵钱跟厉景深的时间,应该是他们所有人中跟厉景深最长的一个。
但她来这里这么长的时间里,居然一次没看到他,难道是出什么事了?沈知初想不到。
厉景深回答说:“我把他辞退了。”
沈知初闻言失笑,那笑声中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什么,“连赵钱你都能辞退,你就不怕以后给你扫坟,修剪坟头草的人都没有吗?”
她和赵钱接触比较少,唯一对他的印象,除了工作能力外,就是对厉景深衷心,不讲三观什么都帮着他说。
不过这也不怪他,人身处环境角度不一样,不过都是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罢了。
沈知初懒得去想这其中的,对于厉景深各种操作,她显然已经习惯了。
看着外面还在忙碌布置的人,沈知初:“你这几天到底在做什么,怎么请来这么多工人,还有,外面红地毯怎么回事儿?”
厉景深说:“沈知初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好。”
没忍住,沈知初轻嗤一声:“说的好像你现在不是害我似的。”
话一落,俩人都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临近下午五点的时候,一辆房车开了进来,送来了一套婚纱,要让沈知初换上。
婚纱是厉景深之前设计的,沈知初看到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气的头皮发痒。
虽然早在厉景深的遗愿清单上看到过,但是等真正送到眼前来的时候,才深刻体会到生理上的不适。
她也算明白外面的布置是怎么一回事了,厉景深这是把这里给装成了婚礼现场。
“厉景深你这样有意思吗?”沈知初气冲冲的进去,只见厉景深撑起身靠着床头,目光平淡的看着她,宛如两摊死水,不像是活人那种。
“做饭可以,但要我穿上你给的婚纱戴上戒指我做不到!我和白邱璟已经是法定上的夫妻了,拿了证,有结婚戒指,只差办婚宴最后一步,你现在横叉一脚进来,我和他之间还没有离婚,你就那么喜欢做第三者吗?”
厉景深长期游走在法律边外,和他谈什么二婚犯法他估计也不会听进去。
沈知初所有的声嘶力竭都对向了厉景深,而厉景深只是轻微的动了下睫毛,对她的怒吼全当没听到。
可当下一秒,在看到沈知初眼角溢出来的眼泪后,他心脏猛缩了一下。
他明明心里发誓过,不会再让沈知初在他面前掉眼泪的,可害她落泪的,成了他自己。
“厉景深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纠缠不清,你能不能放过我?”
她真的累了,在这之前沈知初真的没有想那么多,顶多她以为是陪着厉景深等死,但她万万没想到厉景深会这么绝,在医生都说他没多少时间的时候,还有心思准备婚纱布置婚礼现场。
他是想死,都要把她绑在一块儿。
这和冥婚有什么区别?
上辈子她错过了真正爱她的人,毁了一生,落的个凄惨下场,老天好不容易给她机会,让她一身干干净净的站在白邱璟身边,她不想再和厉景深有任何牵扯。
厉景深看了眼沈知初通红的眼睛后,随后转过头看着窗外:“沈知初这是最后一件事,你满足了我,我就答应放你离开,戒指你拿着可以不带,婚纱你穿来试试给我看一眼就行,只是穿一件衣服不会死人的。”
“我不相信你。”
短短五个字,杀伤力却不比诅咒小,这是沈知初换来的教训,也是厉景深用一辈子时间也无法把那颗“怀疑”的种子给灭掉。
“二婚犯法,我总不能强拽着你结婚吧,何况我的身体你也知道,我是真的放下了。”
厉景深嘴里说着“放下”两个字,可他眼神却不是那个意思。
沈知初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厉景深这个人好话就从来没有说话算数过。
厉景深咳嗽了几声:“书房里的电脑有厉氏的机密,密码是0521,另外保险箱里也有些文件,这些东西你拿着,我便再也没有能力对你做什么了。”他把厉氏的软肋交出来,只为了让沈知初去相信他。
沈知初这一刻冷静下来,她进了书房,打开电脑果然从里面找到了不少机密,厉景深放在一起,也不怕被人盗,这些文件倘若被有心人拿到卖给对家,厉氏的损失那不是一般的大,以白家现在的情况加上沈知初的【A.W集团】,一起合作足以搬倒这座大山。
沈知初看着文件怔了证,她真的没想到厉景深会把这样的机密交给她。
以这些已经足够了,至于保险箱里的,沈知初没去查看。
沈知初大可以直接把这些拷贝下来带走,但她也不确定厉景深有没有留后手,例如在白邱璟以及他家人身边安插黑手。
除了担心白邱璟外,沈知初最担心的就是白母以及白晚晚,两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真要狠下心下手绑架,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沈知初走出去问:“我穿上那件婚纱你就真的放我走?”
“对。”
“我要个准确时间。”
“明天之前。”
厉景深的眼神不像是在撒谎,沈知初走出去,轻带上房间里的门,厉景深知道她是答应了。
化妆师看到沈知初就走了过来,“沈小姐,厉总说要我们给你化个妆拍几张照,您看您有什么想法吗?”
“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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