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坐忘峰上布满了秋黄的颜色,飞禽走兽的毛皮也渐渐转换的时候,秋日已经过去大半,李珣在坐忘峰上,已度过了另一个“三月时光”。
早在二十天前,钟隐便已宣布,他的“骨络通心”之法已经修毕,至此明心剑宗法门在李珣身上运转之时,也再无窒碍。
然而,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人去赶他。
每日里除了修炼,便是向青吟请教乐理音律,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三分之一与青吟待在一块儿。
这是非常奇妙的体验,他的理智和感情似乎分裂成互不干涉的两块,他会为了青吟每一次笑靥而心跳加,会为了每一个不经意的接触而面红耳赤,也会为了每一疏离而黯然神伤。
然而,与之同时,他每时每刻都在嘲笑、在诅咒、在猜疑、在怨怼,他开始痛恨自己的“聪明”,埋怨为什么在那种时刻神智清醒——如果那是某人精心编织的梦,那他就不要醒来好了!
便是现在,他也在半梦半醒流连。
这一夜,临渊台上,李珣站在青吟身后,陪她看台下经年不散的云雾。
临渊台与峰上千千万万的石台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它下面的这片云雾却是大大有名。
这一处透天云,直上直下,绵延五十四万里,也就是,从这里落下,间不会有任何阻碍,便能直达峰下。
青吟近些日子心情一直不错,今晚亦然。两人先了一些乐理上的问题,不知怎地,话题就移到了这透天云上。
青吟伸出手去,在蒸腾的云雾一探,揽回了几许云气,淡淡道:“你可知道,从这里下去,若不御气,便是大罗金仙,在落地之时,也要粉身碎骨。”
李珣眨眨眼,想到这五十四万里的漫长坠落过程,心不寒而栗,自然只有头的分。
青吟又道:“这还是大罗金仙,若换寻常人,掉上几十里路,内外压力交迫之下,便要坚持不住,而功力精深的修士,能撑到万里以上的,也是凤毛麟角。”
李珣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只能唯唯诺诺地应着。
青吟也不在意,继续道:“我在山上的时候,曾对这个很好奇,总想知道,从这里跳下去,那一段漫长的坠落时间,该是怎么样的……”
她的“在山上”,其实就是指她还未出师的时候,李珣非常明白。
不过,他倒是刚刚现,青吟在“时候”,原来很有些奇怪的心思。
想必,性格也很奇特罢?
他正有些好笑,忽听到青吟:“终于有一天,我从这里跳了下去!”
李珣轻一声,被青吟当时的疯狂地震了一下。
青吟的语气却还是平静无波:“那种感觉很难形容……烟云遮目,乱石横空,还有身上越来越重的压力,到最后恨不能把身体扯碎!那时候我
就在想,我完了。
“可是,我终究还是活了过来。而在我清醒的时候,我对之前一切的记忆都模糊了,唯一清晰的,就是在这里,找不到任何希望时的绝望……
刻骨铭心。“
青吟回过头来,看着李珣呆滞的脸孔,展颜一笑:“那种感觉想起来,很开心呢!”
李珣呆呆地看着她,不出心是种什么滋味,但他知道,这样的回眸一笑,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咻!”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将他从纷乱的意绪拉了出来。
只见下方滚滚云雾之,正有一道银白色的光华,穿云破雾,直射上来。青吟微一皱眉,衣袖微摆,将这光华摄了进去。
“宗门飞剑传讯!”青吟一眼扫过,便没了兴趣,随手一弹,将这把仅有两寸长短的飞剑,弹到李珣手,“或许是峰下有了什么事情,你去叫钟隐罢!”
李珣闻言应声,正想离去,忽听得青吟唤他。回过头去,却见青吟对他笑了一笑:“看来你要下山了……这段日子,过得很开心,我要多谢你呢!”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是道别么?李珣看她唇角绽开的笑容,出奇的没有平日的振奋之意。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我很像傻子么?”
这可是李珣这三月来,心埋藏最深、也最尖锐的念头,突兀出,青吟一时间竟是怔住了。
李珣却不再话,他深信青吟必然会明白这话的意思,所以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青吟的脸,想看她究竟会出一个怎样的理由。
他可以看得出来,青吟此时看他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与之同时,他便看到了青吟的笑容。
这笑容没有半儿掩饰,完全自内心,而不像她以往的笑容,本身便是一层迷雾,遮挡住他人的目光。
在这刹那间,李珣认为自己终于看到了青吟心一角。
然后他便听到了青吟的回答:“下士不可语上,凡人未能指妙,蠢汉无以称智,痴人亦不足言情……你能明白过来,很好!”
看着李珣瞬间收缩的瞳孔,青吟微微一笑,甚至不给李珣话的机会,衣袖一摆,飒然不见。
李珣看着她消逝不见的地方,怔忡无语。
确如青吟所言,出了事,而且,是出了大事。
通玄北极夜摩之天,妙化宗的宗门所在,终于断了自天都一案后长时间的沉默。
前日传出消息,以玉散人为,妖凤、青鸾、古音等人联名出盟帖,
意欲集合天下百万散修,开一个所谓的“散修盟会”。由此引轩然大波。
“北极散修盟会?这倒是天下奇闻!”钟隐读过飞剑传书的内容,为之一笑,“散修会盟,那还叫散修么?古宗主一生精明,却还不了解她叔叔的性情!”
李珣此时还因青吟的事而有些恍惚,这话听了便罢,也没在意。
钟隐见他的神情,也不多言,拿起放在一边的画笔,继续作他的画,倒把李珣晾在一边。
等李珣觉不妥,回过神来时,已不知该如何话了,正尴尬间,外面剑吟声又响,声起人至。
李珣如蒙大赦,忙转过头去,正好看到明玑推门而入。
两人视线相交,明玑先是一笑,李珣忙回以笑容,又微躬了躬身,算是行了礼,转脸又招呼了一声:“明玑仙师到了!”
这话可以不,但出来则显出对明玑的尊重,这心眼儿落在细微处,往往能产生比大动作更有效的作用来。
明玑又冲他笑了一下,方才对钟隐行礼道:“师叔,方才不夜城又有信到,逆水十妖已过境不夜城,和妙化宗的人马会合。
“不夜城为阻住这势头,已张开了万里极光壁,天芷上人也亲自出手阻截,但被被妖凤、古音联手重创。
“此时,北极周边万里极光壁被打开了缺口,每日都有几十名散修、妖物进入,局面有些失控了!”
李珣在一边听了,心不由打了个突。
逆水十妖的名号他也听过,没太在意,但天芷上人身为不夜城主,一身极光玄真法,天下无双无对,这样的宗师级人物都吃了大亏,看来妙化宗那边可是嚣张得很呢!
而且,他听了妖凤、古音两个名字,有些牙痛。
钟隐却仍是闲闲淡淡的,没有半儿意外的表示。他放下画笔,看着眼前这幅未完成的图画,微微一笑:“各邪宗反应如何?”
“大部分在观望,但魅魔、天妖、毒隐、极乐、冥王五宗却声明乐见其成。只是未见什么实质举动。”
“宗主是何打算?”
明玑眼眸闪过一道锋芒无匹的冷光,口则平静答道:“宗主决意携数名弟子前往不夜城,与各派宗主商议解决之道。”
她满口的商议解决,可李珣分明听到了尾音处铿锵的金戈之音,仿佛有一把宝剑在剑匣铮铮而鸣。
或许,这才是闪灵剑明玑在通玄界的真实面目罢?
钟隐也是莞尔一笑,显然洞悉了这位师侄女的心境变化,他头一笑:“那便去罢,若是嫌山上守卫空虚,可知会我一声,我近日虽懒得很,但在山上走动几趟,还是可以的。”
“就烦劳师叔费心了!”
明玑又向钟隐行了一礼,目光却又移到了李珣身上。
李珣被她看得心虚,勉强一笑,正想些什么,便听明玑道:“另
外,按着宗主的意思,想让李珣也随我们去一趟!“
珣很吃惊地看过去,明玑则很自然地看回来。两下目光一触,李珣有些尴尬。
他刚刚神思恍惚,竟忘了自己此时的身分。按照常理,他这样的弟子能蒙得诸仙师提携,参与要事,理应振奋才是,又怎么露出这种表情?
一惊之下,他这才算真正回神,忙做出惊而后喜状:“弟子自当遵命!”
此话方出,他忽地想到那一道如火焰跳动般的倩影,不知怎地,他右边脸上忽地**辣地疼了起来。他脸上肌肉不自觉地抽搐,神情立时便走了样。
屋两人又是何等眼力,这种变化自然瞒他们不过。只是似乎某人的理解出了偏差。
明玑笑道:“怕什么,若是真有妖凤那样的强敌,也轮不到你上!”
她虽在笑着,但眉目神情,却自有一道铮铮锐气,直透华盖,显然她这话的意思,也不是那么简单。
李珣明知这不是针对他,心也自凛然。
他没有话,只是低下了头,隔去旁人的目光,眼神刹那间变得幽冷渊深。
轮不到我?
倒也未必……
就明心剑宗来,清溟亲自出山,自百年前四九重劫之后,还是第一次。这足以显示出北极之事,对宗门乃至通玄界是何等的重要。
虽然修道之人大多不看重各类表面功夫,但一派宗主毕竟不同,在清溟携弟子离山之际,宗门高层除了钟隐、青吟之外,都到止观峰上送行。
就通玄界而言,一派宗主外出之时,总有些表示身分的代步之物。
这些类似于御器法宝的东西,往往有着一些非常明显的标识,以及巧夺天工的架构,远远看去,便能显出一派之尊的威仪,这类事物,统称为“宗门云辇”。
号称东方第一宗的明心剑宗,其宗门云辇在通玄界,也是极有名气的。
这是一件名叫“云楼揽月车”的法宝,收拢时不过是巴掌大的玉珰,施法展开之时,便生成一团几有半里方圆的云块,其又疏密有别。
最央,是由玉白色的云雾生成的一辆垂帘辇舆,四面云气缭绕,飘飘然不类凡物,辇舆四壁缀挂有宗主法印、龙纹宝剑、清心拂尘等七样了不得的宝物,均是宗主印信,代表着宗门无上权威。
辇舆向外七步,有三十座虚雾云台,成天星之数,参差错落,将辇舆护在其,再向外,又是一百零台散云灵阶,代表周天运转,成为最周边的屏障。
高空朔风吹过,云台灵阶随风飘荡,外力一动,便引其互相联结的隐秘气机,很自然的,其暗藏的精妙阵诀也就随风而起,将整个庞大的云块护在其。
清溟此行,当然不会让宗门精英倾巢而出,所以,这上面坐的修士只有三十三名,一百四十四座云台灵阶,用了不到四成,乍一看去威势尚可,仔细观察,便有些单薄。
人数虽少,实力却十分强大。
自宗主以下,三名长老清虚、清阳、清越随行;二代弟子,连霞七剑仅存的人,除了洛南川要主持宗门日常运作未随行外,其余五人全数到齐,还有四名旁系弟子,均是通玄界有名的修士。
三代弟子二十人,差不多都是化神篇修到极至,化婴篇初窥门径的水准,而其三代弟子第一人的海、其道侣祈碧、及有宗门“三灵”之称的伍灵泉,灵木已虚空化婴,在通玄界也有了好大的名头。
李珣站在一处灵阶上,垂手肃立,等着峰上的仪式完结。心则在比较他最熟悉的两个宗门的实力。
一个是东方第一宗,一个是曾经的第一邪宗,双方的名头相近,实力也差不多,甚至是后继人才储备也十分接近,如果双方对上,本是个平分秋色的局面,可是,明心剑宗还有个钟隐!
想到这儿,不知为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
下方的声息忽地大了起来,留守山上的诸人,齐颂敬辞,恭送宗主登辇,钟磬之音,响彻天际。
看着下方数百人齐齐稽手躬身的壮观场面,李珣也由不住心情激荡,血流加。
十余道流光闪过,在内侧云台之上,十二名随行仙师纷纷就坐,稍后,清气缭绕,清溟宗主手把玉如意,虚步蹑空,徐徐而上,在辇舆上坐了,云帘垂下,将他的身形遮挡在层层的云气。
稍停,清溟悠然开口:“清虚师弟,你主持云台诸事,明松为副。”
清虚应声行礼,明松也站起来,默默行礼。
二人一是地位尊崇的长老,一个是随行的二代弟子,身分最长者。
主持三十云台变化,也是料想事。
清溟又道:“海!你主持灵阶诸事,李珣为副!”
海怔了一怔,方行礼答应。
而李珣那边,则是在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心一跳,大感意外。多亏有海的一怔做缓冲,他才及时反应过来,强抑住心的波澜,缓缓起身,学明松一般,默默行礼。
行礼之后,身子还没直起来,他脚下由云气凝成的灵阶缓缓移动,嵌入了一个新的位置。
诸事安排已毕,随着清虚一声悠悠长吟,四面元气聚合,顺着云辇预设的气机通路,流转不停。云辇四周,一层淡淡的青光一闪而逝,随即云气蒸腾,直没入朗朗晴空。
云辇飞天之后,上面气氛比在宗门时要轻松了许多,与方才庄严肃穆的气氛截然不同,但又非常自然。
李珣对宗门内的情况还不太熟,看到这情形便有些手足无措。这时候,海移动灵阶,靠了上来,他脸上已经是惯有的从容。
“珣师弟,准备好了没有?这段时间,我们要将灵阶的分布都安排好,还要给诸位同门分派位置,任务很重呢!”
李珣是聪明人,他知道在这种情形下,最忌讳的事情就是不懂装懂,忙露出笑脸,又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那就要海师兄多照应了。”
着,他目光向四面一摆,压低了声音问道:兄,这也奇怪了,这么多师兄师姐,宗主怎么会叫到我的?我对这个根本没经验啊……”
他神态上完全就是个惶恐不安的孩子,所有的担心都在脸上,海见了,又为之一笑。
“不必担心,每个人都有这一次的师妹、灵泉他们都有过,开始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后来不也做得挺好!
“倒是珣师弟你,入门不过十余年,便能被宗主指名行事,我们这些师兄师姐,可都比不上呢!”
李珣嘿嘿一笑,还是有些放不开。不过,周围这些同门对这件事反应还算正常,除了几许惊讶之外,并没有什么嫉妒敌视的味道。
要是美差,哪会有这种反应?李珣暗摇头。
或许这种机会,真的只是宗主历练弟子的常用手段罢?
想到这儿,李珣又有些失望,看来清溟这“另眼相看”的程度,也是有限得很。
其实,李珣是看了这项工作。
明心剑宗不是幽魂噬影宗那样的邪宗,内部竞争远没有那么激烈,长辈仙师对弟子的培养,均是按部就班,绝少以生死怨怒激潜力的偏狭手段。
仙师对弟子的修为都有所了解,弟子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也都了若指掌,一般不会让弟子去解决那些力不能及的难题。
因此,清溟李珣的名,其实便是对李珣能力的信任,毕竟,这统筹全局的本事,也不是哪位弟子都有的。
所以,这与其是工作,不如是一场定位考试,考题就是这一百零台灵阶的排列变化。
李珣要按照禁法安排,将之一一嵌入轨迹,使之成为阵诀攻防的关节,万一遇敌时,还要统摄大局,生出各种法度变化,这就要求工作的人对宗门阵诀禁法要有较为深入的研究。
而他每一个行动,又有几十双内行人的眼睛看着,万一出了错,怕就会被传成笑谈,给诸位仙师的印象也会大减,当然,若是做得非常出色,那情况则又会不同。
李珣对其深意懵然不觉,但这毕竟也是个露脸的机会,在诸仙师面前,表现一下态度也是好的,他抖擞精神,在海的安排下上下飞掠,以真息导引移动灵阶。
不过,才动了两个,他便觉得有些别扭。
挠挠头,他又飞了回去:“海师兄,这个,有不对罢?”
海没想到这个师弟如此好问,怔了怔才笑道,“珣师弟
有什么意见?灵阶排列有误么?“
便是错了,我又能明着拆你的台么?李珣心腹诽一下,脸上则露出一儿还有些羞涩的笑容。
“这倒不是,只是海师兄,这灵阶禁法应是和云台禁法遥相呼应罢?我们这里排的,万一和仙师们排的搭不上,那可怎么办?”
“珣师弟的想法果然周全!”海赞了一声,但接着他便用眼神示意,让李珣看向云台的方向。
“只是,师弟你看,诸仙师还都没有动作,其实仙师们便是在等我们这边排列完毕,才开始对应着布阵,这样,自然不会出现脱节的情况!”
李珣登时恍然,然后顺口拍了个马屁过去:“怪不得师兄会布下水三重禁法,也只有如此,云台布禁时,才可能生成攻防威力最均衡,且又可增的‘无禁风’……”
海眉头一动,投过来的眼光登时就不同了。
李珣话固然是暗捧了他一下,但也透露出自己对禁法的研究,绝不是寻常水准,只这一个讯息,便能让海变更评价。
这边海还未话,一侧忽有人道:“若是这次不再用‘无禁风’,应当如何?”
李珣两人同时转过脸去,一看之下,忙行礼致意。
清虚老道也是李珣的熟人了,这次回山之后,却见得不多。不过自当年攀爬坐忘峰事后,可能是心有愧的缘故,他对李珣态度便十分和蔼,大异一贯的冷峻作风。
此时他的话很有考较意味,海正想开口话,却被清虚一个眼色制止。海也是挑眉通眼之人,立时便知道这也是“考试”的一个项目。
只是,这考题的难度未免有些过了!
海能明白的事,李珣没理由不明白。不过他没有想当然地开口,而是咧嘴一笑,向清虚道:“仙师不用‘无禁风’,那要用什么子的意思是,仙师是要这云辇防御力更强些?攻击力更强些?还是度更快些?”
他的模样倒和做生意的商人相仿佛,清虚见了,也为之一笑,继而道:“北极之事,迫在眉睫,自然是要度更快些!”
李珣眼珠一转道:“仙师的意思弟子明白了,只是对这云辇还不熟悉,能不能容许弟子多看看?”
清虚长眉一动,淡淡地了声:“便给你一炷香工夫,若你的法子得过去,这次就按你的意思来。”
李珣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行了一礼,御剑钻入灵阶云台间了。
海看着李珣的身影上下穿梭,脑子里面也给绕成了一团浆糊,他转过脸来,奇道:“师祖,珣师弟天资再好,毕竟修道时日尚短,这……”
清虚摇了摇头:“常理如此,可是,这世上毕竟是有天才的!”
海哑然。
事实证明,清虚的没有错,这世上真的有天才,而李珣,就是其之一——至少,在禁法方面是这样。
一炷香后,云楼揽月车上的所有人,除了居的宗主清溟之外,都动了起来。
十二名长辈仙师,没有一个人对那份由低辈弟子拿出来的方案有异议,每一个要求,他们都一丝不苟地执行,由此可以看出来,那方案的强大服力。
海也被服了,那方案不是宗门内任何一个既定的阵诀,而是李珣在短短的时间内自行创出的一个新的作品。
在李珣随手勾画的禁纹轨迹里,在他随口道来的气机走向,海见到的,是充溢着天才闪光的奇思以及严谨大气的架构,在内行人眼看来,这简直就是令人屏息气沮的杰作。
如果这还不能服众,那么在实际的阵诀整合,感受着成千上万条气机定位、偏移、交会、互动,既复杂又有条不紊的运作,方圆数百里的天地元气尽数汇拢,为我所用,这种壮观的场面,足以打消任何怀疑的念头。
而制造这一场景的少年,此时只是在一旁微笑,脸上甚至还有些羞涩的红晕。
看着这一切,海摇头之余,忽地感到了些莫名的紧张。
所有的仙师都用赞赏、甚至是赞叹的目光打量那少年,这其也包括辇舆一直没有开口的宗主!
谁都知道,如果没有宗主的肯,谨慎古板的清虚仙师,绝不会让一个毛头子来充当这一角色。
经过调整的云楼揽月车,外表已有了很大的改变,除了央辇舆的位置没有改动,三十云台,一百零灵阶,都已经嵌入了关键的气机节,成为上万条气机流转汇聚的枢纽。
这些枢续的枢的所在,则正是清溟所乘的辇舆。
以万计的气机汇聚于一,引动的天地元气,凝实得有如实质。云白色的辇舆已透出隐隐青光,稍一靠近,便有一股怒海狂涛般的威压直逼过来。
“似是稍嫌霸道了……”在确认了诸云台灵阶定位无误后,李珣终于检查到了辇舆这边,看到这跃跃欲动的蓬勃元气,他不免有些汗颜:“若不是这宝贝材质特殊,恐怕早让充溢的元气炸裂了。”
话又回来,清溟真人不愧是一派之宗,坐在这火山口似的车子里,竟然安之若素,让李珣十分佩服。
既然知道这里出了问题,李珣自然不敢怠慢。
这时修改整个阵诀显然已是不可能了,而且这股巨大的力量也不应浪费,他只好临时设了几个元气流动的回路,生成了一处相对独立的禁制——想来有清溟在旁操控,威力应该还不错。
当他完成最后一个步骤时,辇舆内清溟开口了,语气十分温和:“若是第十四道禁纹以‘震手’布下,效力可能会更好些!”
李珣怔了怔,抬起头来,看着他最熟悉不过的禁纹排列,一时竟是痴
了。
“震手?用在这儿?不错,以震手相加,纹路细微处便全然不同。元气流过时……应该会有一次敛缩,如此爆,威力自然更强,我怎么会没想到的?”
他喃喃自语,手上已不自觉地伸了过去,直想将这手法当场试验一遍。
只是手指刚触到实物,他心忽地一凛。
“不对,若是单用‘震手’,没有其他手法相加,尾大不掉,这禁制如何能够稳妥?改了么?不对,如此元气运行的法度怎能保证?是了,这一条用‘震手’,接下来便该换种手段……可是换什么呢?”
换什么呢?
这个新出来的念头,绕得他头都疼了。
一直以来,李珣对自己擅长的禁法之道,实是颇为自信,尤其在两年前,破掉回玄宗叛徒的阵诀后,更是信心大增,自觉世上虽然还有他未能解决的难题,但在他强大的推演能力下,总也能找到下手地方,最终破之。
然而,清溟一句看似平常的语句,却引出一片令他惶然至惊恐的新天地。
“震手”不过是一种基础的重手法,平时也都用在技击攻防之时,和施禁布阵的手法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至少李珣就从未想过,能将这手法运用到禁纹上,但此际,情况又有不同。
这是他从未涉及的新境界。
原本在他看来,禁纹的作用,便是统合制御气机流向,是一条平滑的通道,禁制的威力,便是在通道与通道之间的相互作用呈现出来的。
然而,在此刻,“震手”却使这通道本身也能生各种微妙的变化,如此体现于整个禁制之,其变化之数,提升了何止百倍?
清溟只言片语透出的讯息,掀开了这新天地的一角,让他看到里面一鳞半爪的美景,而其更深遂的奥妙,却又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抓不实在。
这种不得其门而入的痛苦,可以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折磨。
便在李珣心被焦躁之气占满,几欲疯的时候,清溟又开了口:“这是回玄宗独步天下的‘回玄妙手’;回玄宗的禁制之道,便因此法,而独掌天下牛耳数万年!”
顿了顿,清溟又道:“你能认识此法之妙,很好!”
“回玄妙手?”李珣喃喃念着这个名称,心尽是无限向往之情。
能以宗门之名为名的法诀,必定是宗门内独一无二的神通,由此已能想见玄妙手”的惊人之处。
李珣更想到两年前,在赤城山上,被他轻易送出的那本记载了回玄宗弟子修炼心得的册子,想到上面可能出现的种种妙法灵诀,心便如同吃了个苍蝇般,难受得要命。
清溟当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继续道:“这世间,也不只是有‘回玄妙手’而已,星玑剑宗的‘化生星典’、不言宗的‘默语篇’,都是修
习禁制之道的神品,可惜门派不同,你虽有天资,却不能得见,实在可叹。“
听着清溟闲聊似的语气,李珣心一动,当即明白了他这些话的目的,心颇有些感激。
“禁制神妙之处,无穷无尽,弟子不敢得意忘形,但也不会妄自菲薄。
弟子时日还长,又有明师指,他日未必不能洞彻其的奥妙!“
清溟没有即刻回话,而是顿了一会儿,方缓缓道:“有这种想法很好,你师父在这年龄上,没有你这种豪气!”
李珣这时才想起来,清溟其实就是林阁的恩师,也就是他的正牌师祖,宗门之内,也只有李珣一人,才算得上是清溟的嫡系徒孙!
原来刚刚那些话,清溟是用师祖的口吻来,怪不得如此亲和。
李珣心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但他知道,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他垂下头去,眼圈儿已是红了。
辇舆内,清溟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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