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龙看着眼前的房产证,恨不得把头扎在裤裆里,喉结蠕动了半天,才咬着嘴唇回应道:“叔儿,大明他,没了……人是昨天晚上咽的气,我过来找您,就是想接过去,看看他最后一眼。”
“他、他……”
大明的父亲听见儿子的死讯后,手里的动作本能僵住,嘴角颤抖的看着刘宝龙,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因为车祸。”刘宝龙站在老人面前,看着老人浑浊的眼睛,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个被剥光衣服的妓.女,羞臊难当,一声叹息后,他将一张卡摆在了老人面前:“大明是因为酒驾,撞在立交桥的柱子上死的,所以没有赔偿,这张卡里面有二十万,是我的一点心意。”
“这钱,收回去吧。”半晌后,老人眼神空洞的摇了摇头:“我一个孤老头子,要的钱干啥。”
刘宝龙低着头,心中五味杂陈:“叔儿,大明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没管好他。”
“王新明这个孩子,自从下了校门,就一直在少管所和监狱之间徘徊,没跟我断绝关系之前,我说了他多少次,他都不听,但是这孩子听的话,而平时对他什么样,我心里也有数,不管有没有把他往正道上领,但最起码他跟在一起之后,没回过监狱,这一点,做的比我强。”老头攥着铁铲,摇了摇头:“走吧,在我心里,早就没有这个儿子了,他即便是曝尸荒野,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叔儿。”
“走吧。”老王头微微扬头:“让我静静。”
“大明的后事,我会料理妥当,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亲爹,我刘宝龙给您养老送终。”刘宝龙话音落,腿一弯,当街磕了三个响头,随即头也不抬的转身离去。
刘宝龙没有抬头,因为他怕在老爷子眼里,看见自己不敢面对的神色。
“哗啦!”
刘宝龙走后,大明的父亲掏出装旱烟的荷包,拿着烟纸卷了数次,也没能成功将旱烟卷好,这个平日里无比娴熟的动作,如今在老人手上,却是那么的沉重不堪。
铁锅升温后,一股焦糊的味道自锅内传出,老头却浑然不觉。
阳光洒下,红色的证件上,“不动产权证书”一行金字熠熠生辉。
……
老王头炒了半辈子瓜子,吃了十数年的馒头咸菜,只是想一分一厘的攒点钱,让自己的孩子有个属于自己的窝,如今房子有了,孩子,却没了。
当晚,在邻居眼中,那个抠门了半辈子的老王头,出人意料的出现在了街口的小餐馆,点了一斤猪头肉,一碟花生米,还有一瓶价值二百多块钱的白酒。
略显脏乱的小馆子内,老王头不发一语,坐在角落的桌子边自斟自饮。
街边虎头虎脑的孩子们不断嬉戏打闹,喊着爸爸妈妈,仿佛年幼时的大明一般天真烂漫。
酒杯中的斑斓光影,也像极了二十二年前的那个除夕。
那一年,王新明五岁。
除夕当日,大明哭着回家,说隔壁家的二小子,笑话自己没有变形金刚,老王看着儿子手里用破木头做的小汽车,连午饭都没吃完,便骑着自行车回了工厂,因为在除夕那一天上班的人,可以多赚五十块钱的加班费。
那一晚,村里的几个地痞喝醉了酒,闯进了王新明的家进行抢劫,大明的母亲因为反抗激烈,被歹徒奸.杀。
那一刻,墙外鞭炮齐鸣,大明躲在柜子里看着母亲倒在血泊中,看得真真切切。
人的记忆是有限的,这个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不会太清晰的记得自己五岁时候发生的事,但是那一夜的景象,这么多年来,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大明的梦境中,母亲在咽气的前一秒,看向柜子时的眼神,令他如芒在背。
王新明偏激,暴戾,从十七岁开始,他便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拿着刀砍人,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对他不公平。
如今大明死了,人如云烟飘散,终于不用再去承受往事的折磨,他解脱了,可是老王还活着。
这个男人的一生,在三十岁的除夕夜失去了妻子,如今,又在五十二岁生日这一天,失去了儿子。
向来不怎么喝酒的老王,这天在喝完一瓶白酒后,竟然极度清醒,临走时,还罕见的站在饭馆门口,跟街坊们聊了会天。
次日清晨。
隔壁的邻居在上班路过老王家门口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煤气味,敲门无人应答,随即拨通了报警电话。
等警察赶到,发现老王头尸体的时候,他早已气绝多时。
枕边,是撕碎的房产证。
手里,是一张家福。
彼时,照片中的王新明刚刚满月,一家三口,笑颜如花。
……
大明父亲的葬礼,也是刘宝龙操办的,一双父子同一天火化,在殡仪馆高大的烟囱中化作两缕青烟,直扑天际。
因为大明父子在世界上也没有什么亲属,而且没有办理死亡证明,属于秘密发丧,所以丧葬事宜一切从简,火化的第三天,刘宝龙就联系好了墓地,将父子二人下葬。
大明父子的葬礼很简单,没有亲属,也没有朋友,只有刘宝龙带着几个万昌的人,将骨灰盒草草掩埋。
众人离开墓地后,李超开着宝来,载着刘宝龙返程。
车上。
刘宝龙坐在后排座椅上,神色疲倦不堪:“这几天,小戴那边,谁在照顾啊?”
“放心吧龙哥,戴哥那边,小波一直在照顾着呢。”李超把着方向盘,语速很快的回应道。
“大明没了的事,没跟他说吧?”
“没说。”李超顿了一下:“戴哥跟明哥的关系一直不错,但最近这几天,和明哥都没去医院看他,我感觉,这件事戴哥心里应该有数了。”
刘宝龙听见李超的话,揉着太阳穴,靠在座椅上一言不发。
李超看见刘宝龙疲惫的神色,很有眼力的调小了车内的音乐,轻声问道:“龙哥,咱们接下来去哪啊?”
“回店里吧。”刘宝龙闭着眼睛回道。
“哎,好!”李超点点头,继续安静的开着车,半晌后,才宛若随意的开口道:“龙哥,我听说,最近几天,杨东好像在跟一些树贩子频繁接触,看样子,洪水湾的活,他压根就没打算放下。”
“听谁说的?”
“啊,我有几个朋友,是在L顺口那边玩的,最近这几天,他们总能看见杨东和当地的一些社会人士,一起出入饭店和歌厅什么的,关系好像处的不错。”李超顿了一下:“我让朋友帮我查了一下,其中有几个人,就是倒腾树的。”
“行,这事我知道了。”刘宝龙应了一句,便再未作声。
李超看见刘宝龙没有接话,抿着嘴唇开口:“龙哥,要不然杨东那边的事,交给我办吧。”
“交给?”刘宝龙闻言一愣。
“对,交给我。”李超点头:“龙哥,算起来,我在万昌,也干了有些年头了,以前明哥和戴哥都在,我端端盘子、扫扫地什么的,也无所谓,但是现在明哥没了,戴哥倒了,我是真的想帮分担一些忧愁。”
“帮我分担?”刘宝龙听完李超的话,不禁哑然失笑:“为什么呀?”
“为一个机会。”李超目视前方,十分现实的开口:“以前大明和小戴在的时候,我没争过,也没抢过,因为知道即使我想争,也争不过他们,所以有些话,也一直憋在心里没说。”
“嗯。”刘宝龙微微点头,示意李超继续。
“我知道,明哥和戴哥跟在身边,已经很多年了,们之间的感情很不一般,所以我也没想过跟他们争资源,但是在我心里,是真的挺想管叫一句大哥的,因为我管叫龙哥的时候,不管我多拼命,多努力,身份也只能是一个服务生,只有等我管叫大哥的时候,这个社会,才算真正有了我李超的位置。”李超顺着倒视镜瞥了一眼刘宝龙的表情,吸了吸鼻子:“龙哥,我是为了帮,也是为了自己。”
“感觉,能比得过小戴,还是大明啊?”
“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也许我的能力,不一定比得上明哥和戴哥,但我会竭尽力,把交代的事情做好。”李超很实在的回应道。
李超话音落,刘宝龙没在应声,而李超也不再多言,开始专心开车。
……
李超载着刘宝龙回到万昌后,将车停在车位,根本没继续打扰刘宝龙,而是很自觉地回到二楼,拿着扫帚开始打扫卫生,这个平时让他无比抵触的工作,如今再次干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三楼办公室。
“咚咚咚!”
“进!”刘宝龙听见敲门声,应了一句。
“咣当!”
们开后,曾经一起跟大明参与打砸三合的服务生亚鹏推门进了房间:“龙哥,您找我?”
“坐。”刘宝龙随意挥了下手。
“当您的面,我哪敢坐啊,有事您吩咐就行。”亚鹏站在原地没动。
“大明出事那天,跟他一起去三和公司的,有一个吧?”刘宝龙也没跟亚鹏客套,直言问道。
“嗯,有我。”
“把那天的情况给我说一遍。”
“那天,明哥叫我们在他办公室集合,说要去三合找杨东,给戴哥报仇,当时的酬劳是每个人……”亚鹏闻言,也没有隐瞒,原原本本的将那天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刘宝龙听完亚鹏的叙述后,皱眉思索了几秒钟:“是说,当天大明并没有叫李超跟们去,但是们被抓住以后,李超却忽然出现了?”
“没错!”亚鹏点头:“如果不是他那天缠了一身炸.药去救我们,我们得出事。”
“大明在车上的时候,受伤了吗?”
亚鹏回忆了一下当天晚上的细节,再次点头:“受了!当时我们被堵在车里以后,杨东隔着车窗,用镐把在明哥头上杵了十几下,我们下车后,对方一个个子很高的人,抢了明哥的枪,还对着明哥头上砸了一枪.托,当时明哥被砸的,已经有些站立不稳了。”
“好,我知道了,下去吧。”刘宝龙微微点头:“对了,今天我找的事,别对任何人提起。”
“明白!”
亚鹏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刘宝龙略一思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吴医生,我向您咨询一件事,如果一个人的头部受到重击,当时还有意识,但过后却忽然死亡,在医学角度上来说,有这种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