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呢?”对方说。
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
松虞不动声色地又将这名男学生的资料给调取了出来。
居豪。
星际电影学院表演系在读。
他并没有太多的表演经历,迄今为止只主演过两部独立电影,一部在做后期,一部还没拿到公映许可,或许是要等明年电影节,直接做一匹横空杀出来的黑马。
能够看出来这是个有想法的年轻人,不是一门心思要往热钱里钻,眼光更长远当然这多半也意味着他并不缺钱。这也很正常,这年头敢玩艺术的都是靠家底在撑。
她看着档案里的照片。即使是几张生活感,也拍得相当有艺术感。
他年轻,俊朗,浅棕色头发,侧脸的棱角很分明,但脸颊还有几分婴儿肥,像个不谙世事的高中生。只是笑起来时,一双桃花眼却透出一种温柔的轻浮。想必他不怎么被人拒绝过。
很矛盾的气质,也的确很适合这个角色。
但就在此时,另一条短信跳出来,遮盖了档案的页面。
池晏:今晚吃什么?
松虞不禁弯了弯唇。
最近她的工作忙起来,三餐都恨不得靠啃三明治来解决。池晏在发现这一点之后,就很乐衷于隔空投喂她。
当然其他的同事也乐见其中。
这意味着他们每天都能沾光吃到各种五花八门的高档工作餐。
她迅速地回复了一条:你定。
立刻又收到了新消息。
池晏:猜到你会这么说。
陈松虞:那你还问?
池晏:想跟你多讲几句。
她终于忍不住笑意,仿佛对着这几行短短的文字,也能看到池晏那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充满侵略性的神情。
她并不知道正紧紧盯着自己的居豪,此刻有多么怦然心动。
尽管松虞常常笑,但多半是礼节性的笑容,带着距离感。只有此刻的她,突然如同冰雪交融,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一面。
他不禁好奇她此刻究竟在看什么。
但关掉手机,重新抬起头来,松虞的表情又变得波澜不惊,说出的话也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你弄错了,我已经结婚了。”她说。
居豪那双写满了惊艳的桃花眼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他嚅嚅道:“可是……”
“我们只是选择不公开。”她继续说。
“如果这就是你对这部电影感兴趣的原因,那么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松虞站起来,非常平静地拉开了门。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话:“也希望你能搞清楚,你是来试镜拍戏的,不是来谈恋爱的。”
这就说得很严厉了。
一束颤栗的光线顺着门缝,缓缓地落在这年轻人的脸上。
他看起来很失望,像是霜打的茄子,但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而松虞根本没怎么注意他。
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想,池晏怎么还没回消息?
过了一会儿,居豪低声道:“对不起,陈老师。刚才只是开个玩笑。”
松虞无动于衷地扶着门:“是吗?但这并不好笑。”
“真的很对不起。”他说,“可以当刚才的话没有说过吗?我、我实在是很想要跟您合作的……”
他可怜巴巴地哀求着,眉眼都耷拉下来。
语气很诚恳,模样看起来也人畜无害。
但门外脚步声响起,是终于折返回来的选角导演:“哎,陈导演,您刚才是说要签合同了吗?”
居豪的眼里重新出现一丝希望。
松虞扯了扯唇:“我再想想吧。”
年轻人眼里那一线光立刻熄灭了。
他磨磨蹭蹭地,不断地用眼神来祈求松虞。
但她只是说:“试镜结束了,辛苦你过来一趟。”
他无计可施,只好恋恋不舍地往外走,经过门口时,还记得很有礼貌地对选角导演打了声招呼,又突然转过头来:
“陈老师,无论如何,谢谢您愿意相信我。这件事我会替您保密的。”
他很讨好地微微低头,凝视着她,眼里水光潋滟,桃花渐次绽开。仍然是一副很令人喜欢的姿态。
什么事?
选角导演尽管不明就里,还是觉得对方话里有话。
他顿时看了松虞一眼。
松虞面不改色地说:“随便你。”
她直接将门关了上去。
啪。
居豪吃了个闭门羹。
他慢慢地往外走。
不是方才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而是一脸玩味,懒洋洋地拖着步子。
耷拉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沉甸甸地回响。
这和他所设想的初见当然截然不同。
对于女人,他一向无往不利,从来没吃过这种闭门羹。
但这个陈导演……好像比想象中更有意思。
就在此时,迎面走来一个男人。
对方的脚步声很轻。但是走路的姿态却很有风度。
逆着光,居豪起初看不清他的脸,第一反应是,这个人可真高。
他不禁心想,这也是演员吗?还是模特?来试镜的吗?
莫名的危机感,令居豪无法自控地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但是对方始终恰到好处地将自己的脸隐匿在背光处。
越想要看清,就越是看不清。
直到双方即将错身而过时,他才终于得偿所愿伴随着某种近乎毛骨悚然的错觉。
这竟然是chase。
当然了,他也曾在电视里无数次领教过对方的魅力。但身在首都星,他才清楚这些政客的把戏,所以也一向坚信,这不过只是团队的包装而已。
但现在他才知道,镜头的确具有欺骗性。
却不是他所以为的那种。
镜头放大了chase的英俊和亲和力。
从不曾想过,他的真人竟是这样有侵略感的人。
太高大,也太凌厉。
擦肩而过时,池晏误以为居豪是个粉丝。因此他弯了弯唇,漫不经心地对他点了点头本该很友好的动作,由他做出来,仍然是如此居高临下。
只消一眼,就能令自己喘不过气来。居豪不由自主地站在原地,转过身去。
门开了,陈导演再一次出现。
池晏俯身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她立刻笑了出来。
居豪彻底怔住
一模一样的笑容。
方才那个令自己无比惊艳的笑,再次出现在陈导演向来冷冰冰的脸上。
那是凝视爱人的眼神。
他从未想过,这不近人情的女人,也能对一个男人露出这样的眼神。原来真有人能将她拉下神坛。
池晏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他并未转过身,只是一手很自然地揽着松虞,另一只手淡淡地往后一带。
门再一次合上了。
也阻隔了这窥探的目光。
但年轻人仍然死死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眼里顿时多了几分阴鸷。但转过身来,仍然满脑子都是松虞的笑容。
他也想……
拥有这样的笑容。
居豪轻轻勾起唇。
松虞的确没有用居豪。
她将他的档案束之高阁,转头又联系选角导演,继续找其他人试镜。
但始终没有找到更合适的人。
毕竟临阵换枪,时间太仓促,更是难上加难。综合长相、气质、表演功底、与尤应梦的化学反应……一时之间,居豪的确就是最佳的人选。
然而松虞迟迟不肯松口,选角导演都被她磨得焦头烂额。
某一天深夜,他旁敲侧击地来问她,究竟这男孩是哪里不合适。
她心里好笑,总不能说是因为对方动机不纯,万一招进剧组里节外生枝,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只能随便搪塞了几句,再一次不厌其烦地打开了选角档案。
里面一水的年轻男孩子照片,星目剑眉,唇红齿白,目不暇接。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捏了捏她的脸。
“你在看什么?”池晏问。
温热的身躯贴紧过来。
他从背后抱住她。独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将她包围起来。柔软的床榻也跟着塌陷下去。
低沉的声音,缓慢地沿着她的耳廓。
他身上有沐浴后的清香。
松虞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档案:“看演员。之前那个男主角跑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池晏眼中锋芒一闪,轻声道:“跑了?要不要给你抓回来?”
尽管是很随意的语气,松虞还是回过头,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可别乱来啊。”她说。
他微笑道:“只是开个玩笑。”
“只有你老人家能开这种玩笑。”松虞没好气地说。
她没理他了,又盯着屏幕,继续让页面慢慢地自动下滑。
但他始终专注地望着她的侧脸,目光亦充满蛊惑,存在感太强,很难不让人分心。
松虞又看他一眼,突发奇想道:“不如你帮我一起选?”
池晏低笑一声:“好啊。”
修长的手指滑过屏幕。
他将档案投影到卧室的半空中。
两人都懒洋洋地倚在床上。池晏半搂着她,慢条斯理地评价起来。声音始终很轻慢。
“这个不行,眼睛太无神。”
“这么胖也能做演员?”
“脖子太难看。”
“五官不协调。”
松虞:“……”
果然,就不该对这个人有任何期待。
“你够了。”她忍无可忍地伸手去晃他的眼睛,“怎么净挑刺啊?”
池晏笑了笑。
他捉住她的手腕,垂在身侧,十指交叠。动作温柔又强势。
“只是实话实说,亲爱的。”
他故意停顿了片刻,又在她耳边低声哂笑道:“毕竟你眼光得高一点。”
松虞斜睨他一眼:“为什么?”
“最好的人都在你面前了。”池晏似笑非笑地垂眼看她,“你怎么忍心还去看他们?”
松虞心念一动。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将她的脸掰过来。他低下头,他们借着这姿势接吻。
床头灯将彼此的脸都照得朦胧而柔和。
唇齿之间,松虞用手撑起池晏的脸,用拇指摩挲他的薄唇:“原来你就是来捣乱的。”
“难道我说得不对?”他反问她。轻轻咬了她的指腹一口。
望着池晏的脸,松虞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一个“不”字。
和他相比,任何男演员都要黯然失色。
明明已对视过无数次,她仍然会被那双深邃的眉眼所吸引。隔得太近,他的瞳孔里只剩下她的倒影,像是漆黑的浪潮,将她细密地吞噬。
“倒也没有错。”她很坦诚地说,“可惜这个角色你演不了。”
池晏又凑近过来。
轻轻啄她的唇,含笑道:“因为你不忍心看我在电影里吻另一个女人?”
“有什么不忍心的?”松虞故意道,“那也太不专业了。”
“那是为什么?”他配合地挑眉,摆出好奇的姿态。
她一本正经地回答:“是因为你太老了我们要找的可是二十岁出头的学生。”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池晏的神情为之一变。
他淡淡一笑,以一种极其危险的眼神凝视着她。
沉默了片刻。
“你说得对,我确实是太老了。”池晏懒洋洋地说。
接着他用身体将她堵在床头。
手掌按住她的后脑勺,落下更重也更凶狠的吻。
她甚至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被彻底剥夺了呼吸。
视线的余光里,隐约感受到池晏的另一只手,带着她,在身后摸索。
按住了什么按钮。
手被轻轻地硌了一下。不疼,却很突兀。
霎时之间,投影被关上了,灯却还开着。重重叠叠的灯影,勾勒出他的轮廓,她的喘息。
起先池晏还有几分戏谑的笑意,停下动作,故意问松虞是不是还要继续找男学生,但她当然不会回答,反而重重咬了他的喉结一口。
这是他们之间最爱玩的把戏,最精准的点火。于是火苗簇地一下点燃起来,灿灿的黄,热烈的红,幽冷的蓝,彻底将她所裹挟。
很快就连玩笑也顾不上了,太投入,彼此的目光都失去焦距,呼吸也没有韵律,在极致的疯狂中,这个夜晚逐渐地失控,扭曲,变形,碰撞。被寒冷的灯光若有似无地所照耀着,时而看得清,时而看不清。
黑夜被捏出了无数种形状。她好像在高空上荡秋千,而身后的一只手,不知道何时会用力。
这是池晏要身体力行地告诉她。
她要的,只有他可以给她。别人都不可以。
没有人可以。
第二天,松虞打开了邮箱里的未读邮件。
密密麻麻一整页,全是居豪发过来的。
这段时间以来,对方的态度始终很积极,像一个不断争取上诉的死刑犯人。
他不断地给松虞发邮件,给她看自己写的人物小传,详尽地解释自己对于角色的理解。言辞之间,口吻都比从前要诚恳了许多。也一再地强调,自己很需要这部电影,也很想演好这个角色。
这倒是找对了方向。
假如他一再地向她道歉、谈自己的私人感情,松虞一定会立刻就关掉页面。
毕竟她其实并不在乎居豪喜欢谁。她不满意的,只是这个年轻人当时太过轻浮的姿态。那背后隐含着一种对于电影的不尊重。
因此又安排了两轮面试之后,她最终还是录用了居豪。
正式进组后,他的表现的确不让人失望。他没什么基本功问题,表演也始终很精准,是很典型的学院派。
尽管如此,松虞还是表现得相当避嫌。她几乎不会与居豪单独相处,除了必要的讲戏以外,也不怎么跟他说话。
好在她对谁都一向是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也没让人看出端倪。
最初拿到完整剧本的时候,许多人都吃了一惊。因为这部电影的风格与松虞此前所有的作品都不同。
这是一部轻喜剧。
而松虞从未拍过喜剧。
故事的女主角是一位耽于幻想的小说家,年过三十,还没有写过一本成功的作品。但尽管无人赏识她的才华,她依然坚持创作。哪怕这意味着她只能住在地下室里,众叛亲离,离群索居。
男主角则本来是一个年轻的小偷,却因为被人追杀,而误打误撞地闯进了她的家里。
那是一个雷雨天。
小说家迷迷糊糊地醒来,闪电从头顶劈过,狭窄的天窗里,一点亮光照亮了床头那张俊美而年轻的脸。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小偷紧张地握住了藏在身后的凶器,他从未杀过人,甚至也不想伤人,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就在这时候,小说家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一脸梦幻地说:“我在做梦吗?小说成精了?”
接着她穿着睡衣,从床上跳起来,给了年轻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而小偷尽管浑身僵硬,内心却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紧绷的手腕垂了下去。
原来她竟然深信小偷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是从自己的文字里活过来的完美纸片人。
接下来当然是一段开罗紫玫瑰式的,阴差阳错的同居生活。
小偷为了能暂住在地下室,躲避全城的通缉,也就顺水推舟地回应了对方的幻想,扮演一个被塑造出来的角色。
这其中自然发生了许多啼笑皆非的故事。
小说家开始围绕着这个角色,进行新的创作。而无论她写了什么,小偷都要想尽办法去帮她在现实里实现。
他屡屡险些穿帮,但是又惊险地圆了过去。
另一方面,两人尽管在地下室里过着鸡飞狗跳的快乐生活,但他所牵涉的黑帮情仇也始终是背后悬而未决的张力,如同一只深而重的漩涡,随时要将这两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给席卷进去。
很难想象编剧小艾只是一名学生,她的剧本写得既扎实又老练。并且不同于时下的大部分屎尿屁低俗喜剧,这部电影所传达的,是一种更高级的喜剧审美。
幽默与张力,始终来自于层出不穷的巧合与误会。又在这些误会的形成与解决中,巧妙地推进了主角之间的彼此理解。
小说家和小偷之间的关系开始于谎言、欲望和虚荣心。
但最终却也像是剥洋葱一般,逐渐脱掉了那层喜剧的皮,得以展现出彼此的赤子之心。
尤应梦的表现是非常颠覆性的。
她并没有为这个角色而刻意扮丑,但那种松弛而自然的表演,有别于此前她所诠释的任何角色。
这才是最难得的,她抛开了所有的表演技巧,在真正演一个闪闪发光的普通人。
看到她出现在镜头前的一瞬间,松虞就明白,她的长假到底是起到了作用。尤应梦的确是从过去走了出来,否则她不可能贡献出这样脱胎换骨的表演。
而这也正是松虞想要的:这是一个小人物的喜剧。恰恰是这种没有痕迹的、生活化的表演,才最能消解剧本本身的强戏剧性。两者完全相得益彰。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拍了一段时间,剧组没再出过什么临时状况。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认为影片是否极泰来。
直到某一天下戏,松虞有事去化妆间里找尤应梦。
对方并不在。她推开门,只看到居豪一个人坐在化妆台前,嘴里振振有词,或许是在背台词。
松虞转身要走。
但他从镜子里看到她,眼睛一亮,已经冲了上来,先她一步将门重重关上。
砰。
门板被勾上时掀起一阵风,刮过她的脸。
而居豪就站在自己身后,站得很近。
角落里的一盏橙灯,光线在墙面游曳。
若即若离的距离,青春的体温。
于是松虞往旁边站了站,微微蹙眉道:“有事吗?”
对方一脸热忱地低头望着她。
朦胧的橙光将这双眼照得尤其明亮。
“陈老师,我觉得我们需要谈一谈。”他说。
松虞抱臂,抬头看着他:“谈什么?”
居豪深吸一口气,目光反复在她脸上逡巡:“您最近一直在躲着我,是吗?”
松虞:“……”
她还在思考该说些什么,对方又咄咄逼人地问道:“是因为chase吗?您怕他会不高兴?”
他用手肘抵着门板,像是用肉身塑造出另一座铜墙铁壁,将松虞困在这里。
松虞说:“你想多了。没有的事。”
但居豪低下头来,不依不饶地说:“不行,您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松虞仔细地审视着对方的脸,突然心念一动。
她意识到,这并非他们第一次试镜时,自己所见到的那双居豪的眼睛。
这更像是小偷的眼睛。
热情,大胆,一腔赤诚。
他如此年轻,俊朗的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瑕疵。岁月还不曾爬上他的眼角,这是时光的恩赐。
看来他入戏了。
对于进入状态的演员,松虞从来不会过多苛责。因此她只是很好脾气地对他笑了笑。
“状态不错。”她说,“继续保持。”
居豪一时没懂松虞在说些什么,他错愕地拧眉望着她。
松虞原本想要拍一拍他的肩。
但手抬了一半,又放了下去,转了个方向,将门拧开。
咔哒一声。
她径直走了出去,只剩下居豪独自站在昏暗的房间里。
年轻人默默凝视着松虞的背影,仍然不肯死心,祈求对方哪怕能够回头一次或者脚步能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然而始终没有。
又失败了。
他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小偷的活泼与热情烟消云散,只剩下属于居豪本人的阴鸷和算计。
看来这一招也没什么用。这女人还真是油盐不进。
他转身用力一扫,化妆台上的物事哐哐啷啷,全掉落到了地上。
“滚回来收拾东西。”
居豪给助理打了个电话。
很快助理就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转身又拧上了门。对方对于老板的少爷脾气早已经习以为常,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替他收拾起残局。
居豪望着助理,低头把玩着桌上的东西,若有所思地说:“我难道还比不过一个老男人吗?”
助理哪怕敢插嘴。眼观鼻鼻观心,头越压越低。
而他兀自冷笑一声:“我还就不信了。”
啪地一声。
他砸碎了最后一瓶修容液。
阴影深处,木地板上,慢慢地晕开了一团浅褐色的污渍。
又过了几天,该拍到前期的一场重头戏。
在剧情的这个阶段,小说家还深信小偷只是自己笔下的角色,她可以对他为所欲为,而对方则极其乖巧,予取予求。
但她到底只是个敏感又怯懦的创作者,有贼心没贼胆,即使面对这样年轻鲜亮的身体,也只敢写些什么“他替我怕穿鞋”“他喜欢在家里半裸穿着浴巾到处走”之类毫无性吸引力的剧情,再一脸春心萌动地等待着对方在现实中实现这一切。
打破僵局是在某一天夜里。
她不胜酒力,却偷偷喝了一点酒。借着酒劲,小说家爬到了电脑前,文思泉涌,啪啪啪地敲起虚拟键盘来。
早已熟知对方套路的小偷,也故技重施地躲在后面,像看笑话一样,等着看对方又要创作些什么无聊的小学生剧情。
结果越看越心惊肉跳。
渐渐小偷的脸黑得像乌云罩顶。
他意识到,这一次,自己绝对不可能再敷衍了事了。
因为屏幕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色.诱”。
他怎么都没想到,才喝了这么一点酒,这老女人就如此文思泉涌,甚至连最羞耻的细节都写得事无巨细,栩栩如生。
“他将我推倒在沙发上。”
“一只手撑在我的脸旁边,而另一只手则伸长了,去拿茶几上的酒瓶。”
“隔着薄薄的睡裙,我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他真像是黑夜里的太阳。亮得太晃眼,我简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慌乱之中,我想要躲开,却不小心磕到了他的下巴。他吃痛地轻轻嘶了一声。不知为什么,我想到伊甸园里的那条蛇。它诱惑夏娃时的声音,是不是也这样动听?”
“我不停地说对不起,而他又在我耳边低低地笑起来。不要乱动。他说。他用一只很冷的手固定住我的脸,另一只手抬起酒瓶,含了一口烈酒,用吻渡给我……”
“酒精顺着他的下巴滑落下来,滴在我的睡裙上……”
然而也就是这场戏,居豪怎么都演不好。
这看似只是场情.欲戏,其实却有很丰富的层次。
在小说家的想象里,自己笔下的角色当然是撩人的,完美的,无往不利的。但现实里的小偷也只是个十八9岁的男孩子,哪里能有这么高超的伎俩。
因此居豪所扮演的小偷,应当有一个幻想照进现实的递进。
最开始他是照本宣科,磕磕巴巴,举止颇为可笑。没想到后来反而被沙发上的女人所吸引,真正被勾起了那种少年荷尔蒙的魅力。
这场戏也就变得戏假而情真。
难点在于,他需要演出那种生涩的性感。
然而居豪却始终都拿捏不好分寸。
为了帮助两人入戏,旁边用的道具本来就是真酒。ng了十几次,一瓶酒都快喝空了,他竟然还是没找到状态。
双方的脸都渐渐地红了起来。
假如再演不好,这一天算是白费了。
化妆师匆忙地过来补妆。松虞倒还算是平静,仍然耐着性子在给居豪讲戏。
然而突然间,年轻人抬起一张绯红的脸,直勾勾地望着她:“陈老师,不然这样,您可以给我们示范一下吗?”
松虞一怔,不禁正视着对方。
而他的眼尾都在微微泛红。
吐息之间,亦带着一股微醺的气息。
戏外倒是比戏里要更勾人。
池晏走进了片场。
松虞事先向他知会过,自己今天要拍一场夜戏,大概会很晚回家。
而他则是突发奇想地过来看望她。
毕竟他从来都喜欢工作时的陈小姐。
助理将大包小包的食盒分出去。剧组里的人一拥而上,人人都一脸喜色,深知陈导演的伴侣向来出手阔绰,最会做人。
制片人也过来点头哈腰地同池晏见礼。
“她在做什么?”池晏漫不经心地笑道。
“陈导演还在拍戏呢。”
他淡淡道:“我去看看。”
“是、是……我这就为您带路。”
制片人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实际上松虞为了拍今天这场戏,特意清了场。既如此,带人参观本该是大忌。
但是chase怎么能算闲杂人等呢?
两人一边往里走,制片人一边低声向他介绍,里面正在拍些什么。
原本很香艳的情节,由他这样战战兢兢地念出来,也不免有些违和。
池晏不置可否,只是“唔”了一声。
心里却想到了松虞有天晚上曾说过,她要找个年轻的男学生。
原来男学生就是要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处?
倒是要看看她究竟要怎么拍。
他不禁露出了淡淡笑意。
走到门边时,制片人先他一步,看清了片场的情形。
对方莫名地身体一僵,转过头来。
他压低了声音,煞有介事地说:“呃,这会儿陈导演好像很忙,不如咱们在外面等一等?”
然而池晏只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明晃晃的心虚。
“是么。”他轻轻一笑。
看似仍然是懒散的步子,但是根本不容拒绝。
被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所直视着,制片人哪里还敢堵着路,下意识地就让开了。
池晏看清了片场的情形。
他眉心一跳,低低地哂笑了声。
这果真是一副极其旖旎的场景。
两个人倒在沙发上。
一个人柔软而温顺地躺在下面,目如春水地仰视着。
另一个则不由分说地抵着她,嘴里咬着酒瓶,虚虚地抿了一口。
在极其考究的打光之下,双方的轮廓被镀上一层银光。对视的眼神里,都有种欲语还休的暧昧。
而趴在沙发上的那个人,正好将一口酒缓缓地咽下去,细长的脖子被照出一层明暗的分界线,下颌的线条更是美得惊人
明明只是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池晏的喉结仍几不可查地滚了滚。
他记得她从来不肯喝酒的。
这会儿倒是愿意为戏献身了。
直到松虞转过头来,神情一变,眼角的妩媚亦转为了严肃。
她认真地问站在一旁的居豪:“你明白了吗?”
居豪早已经彻底石化了。
但还是竭力想隐藏自己的尴尬,假装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陈老师。”他艰难地说。
这正是池晏所看到的情形。
尤应梦仍然在演小说家。
而此刻在扮演小偷的……则是陈导演本人。
“你们拍戏真有意思,是吗?”他又轻笑一声。
声音不大,闲聊一般,像是在问旁边的制片人。
但对方哪里敢答话,只是匆匆地点头,又默默地擦了擦头上的汗。
而池晏拿出手机,好整以暇地对准沙发上的两人,拍了张照片。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先给大家道个歉!!!
本来是前几天就该更新的,但是最近有许多洋葱新闻一般的事情发生在了我身上。
先是颈椎的老毛病又犯了,接着和朋友出去玩,在车站手机被偷了是的你没看错,现在居然还有人偷手机t.t而我又非常作死地没开icloud,结果这么多年的备忘录、写作灵感和旅游照片也全部都……没有了……救命啊,现在真的有种过去十年都被人偷走的感觉。
等到我兵荒马乱地回来搞定了挂失补办各种事,终于可以继续码字,昨天家里又停了一天电。
虽然很惨但是写到这里都觉得自己有点好笑是怎么回事:
总而言之,朋友们请放心,接下来一周我会疯狂更新的!!!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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