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悉尼回来以后, 归念安安分分在家呆了几天。
陈安致这一年几乎没怎么带过课,三月去巴黎见她,等归念毕业后又带她去玩, 一晃就到秋天了。他四个画画班的学生都匀到了几个同行朋友那儿,让人家帮忙代课,回国后头一件事就是请朋友吃饭, 又攒下了不少事。
忙里抽闲,带着归念定下了房子。精装修,只等着拎包入住。
吃过午饭,一家人齐排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 归念终于忍不住了, 试探性地问。
“妈, 你就不问问我们这一趟出去玩,怎么住的么?”
归妈妈飘来一眼,揣摩女儿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还值当她特意拎出来说。难不成……小陈那么君子,两人手拉手出去玩了,竟然还分房睡?
先是对未来女婿添了两分微妙的好感, 可很快地, 归妈妈和归儒平对视一眼,一齐齐想到了别处,表情复杂起来。
都是过来人了, 热恋之时男方一点火气都没有, 这不太对,可能还真得先看看小陈的体检单……
“那肯定住在一块啊。”归念笃定地掐灭了她的念头。
翻了个白眼, 归妈妈视线落回电视上。
归念讨好地给她剥了个橘子:“你们就没觉得忘了点什么么?”
“什么?”
归念清清嗓子, 严肃表情:“我觉得你俩该把户口本给我了。”
前后对话一照应, 归爸归妈悚然一惊,齐刷刷望向她的肚子。
怀了?
归念到底是年轻,完全不知道爸妈想了点啥,话收回来:“你们想啊,我和陈老师这就算是一起度了蜜月了,也见过双方家长了,感情和谐,没有矛盾,婚房也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只欠户口本是吧?”
她在二十岁法定婚龄的时候就异常、极其、迫切地想跟陈老师结婚了,拖拖拉拉又四年,再等,焦虑症都要犯了。
想结婚,还说得这么拐弯抹角的。老父母相顾无言好半天,归妈妈摆摆手:“你一个毛孩子,不懂这个。改天吧,我把陈姨约出来商量商量。”
“改天是哪天?”归念细究。
归妈妈看她更烦,瞪过来:“这周!周末行了吧?妈又不是不知道陈老师年纪大了,我还能耽误了你?我现在就去给你陈姨打电话行了吧!”
“不耽误不耽误。”归念弯起眼睛,把橘子瓣喂她嘴里消消火气,又给自己塞了一瓣:“我想年底前把婚礼办了,正好最近闲,过完年就要开始忙了。”
归妈妈都不想说她了,回卧室打电话去了。
沙发上只剩下父女俩,前一秒好好的气氛立马僵硬起来,不太明显,父女俩都早已习惯。
归儒平把电视声音关小了点,沉默一会儿,难得苦口婆心。
“你自己长大了,不爱听我跟你妈唠叨,有时候爸爸都不太敢说你了。但是念念,爸爸说句老实话,你得把这急脾气改一改,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能太着急,耐着点性子,要三思而后行。”
“咱们家在T市也算是有点底气的,你要是外边受了委屈呀,缺什么少什么呀,就回家跟爸爸说。”
莫名其妙说了一堆,归念没听明白,往深里琢磨了下,只当是他还不满意陈老师,觉得她和陈老师感情谈得太仓促了,结婚更是仓促,觉得她将来会受委屈。
归念不想反驳,恹恹应了声:“知道了。”
一个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她把午后瑜伽做完了,归妈妈才进了她卧室。
“陈阿姨这礼拜没空,请了体检中心的大夫上门给福利院的孩子做体检,她说往后拖几天,定在下周四,到时候来家里吃个饭。”
归念眼里漾出笑,算了算还有七八天,心里一丝紧张都没有。陈阿姨不是什么矫情人,从头到尾没干预过她和陈老师的感情问题,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她摸过手机给陈安致通风报信。他最近几天挺忙,微信回得慢,归念等了半分钟也没等着,把手机扔一边,爬回瑜伽垫上做猫式伸展。
归妈妈又翻了个白眼。以前从来不见她练,这一谈恋爱就勤快了,开始嫌弃自己小肚子有肉,屁股不够翘了。
她拍拍归念:“去劝劝你爸爸,他又一人生闷气去了。”
归念奇怪:“他生什么气?”
“你爸说,婚事吧,该是陈姨那边主动提才对,哪有姑娘家着急忙慌给男方家里打电话的?咱们又不是急着嫁人,这么上赶着,你爸爸心里有疙瘩。”
归念扶额:“都什么年代了,还得人家三催四请有媒有聘的啊?陈姨这样就挺好,她要是真的主动跑来咱们家说婚事,我爸肯定又有话说——”
归念换了个腔调,模仿爸爸说话:“哼,才谈了几个月,感情还没稳定就催婚,催什么催!你家儿子这么大年纪了娶不着媳妇,就急着拉念念跳火坑——对不对?”
归妈妈:“……”
也是这个道理。
海边玩了一趟回来,归念脖子后边的皮肤晒黑了不少,归妈妈拿了瓶美□□华给她抹。
“那也得去跟你爸好好说说,也不用说别的,就你上回给我讲的,说说你陈老师怎么好啦,你俩在一块怎么相处的,从来不会吵架啦,这些。妈妈说他听不进去,你去劝劝他。”
她轻轻推了归念一下,归念趴着没动:“你跟他说就行了。我讲陈老师怎么怎么好,他也不会信,还要反过来说我傻,说陈老师心眼多,把我哄得一愣一愣的——上回你俩在阳台上叨叨,我听见了。”
归妈妈笑得不行:“天下当爸妈的都这样。”
又被催了两句,归念有点烦了,一翻身滚到床另一侧去,从衣柜里拿出几条裙子开始收拾。天渐渐凉了,衣柜里的裙子穿不着了,要叠好放进收纳袋里,再把薄外套挂出来。
“裙子不是这么叠。”
归妈妈把她往旁边挤了挤,慢着动作,一步步地教她怎么叠裙子能叠成正方块。
心里有点愁。她是在念念大二那年回来T市的,算算,这也好几年了,就没见过念念和她爸爸好好相处过,父女俩坐一块看电视,能沉默一个中午,话少得跟外人似的。
归妈妈又想,念念从小就跟她爸爸不亲,这都快要嫁人了,有些隔阂再不解开,真要隔一辈子了。
眼下,她慢慢开口:“你想创业的事,你爸他知道的。”
归念抬头:“你们怎么知道?”
“前阵子跟裴家爸妈一块吃饭,你裴姨问我们‘念念最近忙着做什么呢’?我和你爸都被问懵了,还是从他们嘴里才听说你想创业的。”
挺尴尬,女儿瞒着不说,从外人嘴里知道。
“你爸又打给裴瑗,从裴瑗那儿问清楚了。这段时间他就天天查你想创的那业,让秘书给他印了好几本资料,每天睡前看俩钟头,前几天还带着我去看什么无人冷柜展览会。”
“知道你缺钱,他把钱都给你准备好了,在等你开口……你一直不开口,他也不好意思跟你说。”
归念抿住唇不说话了。
她手头确实有点紧张,所以拉了裴瑗入股。无人零售这行如今正是热门,创业越早越容易立项,微菜店之所以还没有出现全国范围的连锁,是因为这样的资源密集型产业有明显的地域局限,只能依赖本地生鲜供货。目前市面上的微菜店都是以某个市或某个区为试点的,还没有任何一个零售业巨头能布局大范围的密集网点。
所以进入越早越好,晚了,容易被别人抢走机会。
归念总算知道爸爸先前那番话是在说什么了,原来是怕她手里钱不够,到处拉投资会受委屈。只是他说得含蓄,刚才她没听懂。
“没事。”归念笑笑,把叠好的裙子放进收纳袋里,“做几十个试点就行,要不了多少钱,我自己钱差不多够了。真不够,陈老师那儿还能支援点。”
归妈妈好半天没接上话。
“你宁愿去要外人的,也不要家人的?”
“什么外人家人的。”归念笑不出来了,一句话带过去:“我是觉得我该自立了,不该花你们的钱了。”
高中三年,国内大学一年半,再有留学三年,她几乎没花过归儒平一次钱。养成了习惯以后,最初的心结在哪,反倒没那么印象深刻了。
归妈妈又说:“你爸找了几个财会帮你算了算,你想做的这一行起步很难,投资缺口不是百来万能填得平的,你想法太简单了,这一行并不适合创业,不如拿着钱做点别的,你爸爸帮你挑了几个别的创业项目……”
“妈!”
归念皱着眉打断:“我自己一个学金融的,这行我了解了一年半了,该想的都想到位了,就算赔也赔不了多少,您让我爸别操心了行么?”
“他也是关心你,怕你走弯路……”
收纳袋还没装好,归念停了动作,突然烦躁得厉害:“他该关心的时候没关心!现在迟了有什么用?”
把归妈妈惊了一小跳,怔怔:“……什么?”
“当初你们离婚的时候,他就不想带着我,想把我往你这边推……离了婚,他也没怎么管过我,巴不得我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你回了老家那几年,他领我出去玩的次数,甚至还没有跟他好的那个阿姨领我出去玩的次数多……我住校每个礼拜回家一天,别的同学回了家好吃好喝,感受家庭温暖去了。我呢?能有一次别吵架我就烧高香了。”
“初中高中总共六年,他没给我开过一次家长会,连我班主任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我阑尾炎手术完在医院躺了七天,你隔着半个中国都要赶回来照顾我,我爸呢?隔天晃过去看我一眼,只顾着跟你说话,连一句‘刀口疼不疼’都没问过我。”
“还有当初,我跟陈老师分手以后,妈你知道我爸他说什么么?他差点把我撵出家门去,说我喜欢一个老男人,丢人现眼!我又不是被包养当小三去了,我们自由恋爱和平分手,我丢什么人了?”
“就说创业这事吧,他连我为什么想做这行、心里怎么想的都没问问,就说这行创业不行,让我听他的意思改成别的……他有没有尊重过我的想法,我的感情?”
“你让我跟他好好相处,我怎么跟他相处?我连喊一声‘爸’都觉得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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