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五联苗的当天, 两人领着小比格办了证。
雄,中型猎兔犬,毛色黑白黄, 编号XXXX。
给她办|证的工作人员是个胖胖的阿姨,挺有耐心,归念半天没填完表格, 她也不催,坐在工作台后边等着。
“养犬人姓名……联系电话……住址……”
归念最近忙着毕业,表格填得多了,都快被逼出强迫症了, 每一栏都要检查好几遍。她一栏栏填完, 扭头问陈安致:“名字叫什么呀?”
“你起吧。”
归念低头看了看自家怂兮兮的狗子, 躲在陈安致腿后边,狗绳在他小腿上绕了个圈。有小孩子蹲到旁边看它,它就夹着尾巴缩进陈安致和工作台中间的间隙里。
归念往表格上填上了狗名, “Bra|ve”。
交钱办完了证,还送了一块小狗牌,骨头形状的一个小片片, 激光刻字, 出得很快。
拿细绳一拴,给Bra|ve套在脖子上,归念想了想, 疫苗打了, 狗证办了,前几天做完了驱虫, 齐全了。一出门, 看到街对面开着家宠物超市, 抬脚就进去了。
她这一上午去哪儿都轻车熟路的,连防疫站在哪儿都没导航,直接坐车过来的。陈安致笑:“你是不是早就想养宠物了?”
连什么牌子的狗粮好都知道,像是早早就做好了功课。
“是呀。之前房东,就是那个代理管家,说不让养宠物,偷偷养宠物的会被房主驱逐,我就没敢养。”
归念飞来一个斜眼:“我要知道住的是你的房子,我早就养了。”
敢情还怪他。
这些年宠物行业越来越发达,猫猫狗狗的玩具做得也越来越讨巧了,零食杯、磨牙棒、玩具球、手推车……归念看什么都喜欢,买了一大堆东西。
她的兴趣爱好打小就是一阵一阵的,陈安致也不说她,掏钱哄她开心。
刚结完账,归念就把手推车轮子上的锁扣剪掉了,把Bra|ve放进去,出了门一路小跑,滑了足有半条路。小比格吓到了,嗷嗷嗷嗷叫个不停,周围有路人被逗笑了,走近看。
归念没跑多远,长期不锻炼,跑几步便哼哧哼哧地停下了,坐在长椅上等着他。
陈安致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慢腾腾地跟在后边,就觉得特别好。
他想起归念在教堂那回说的,关于她对恋爱的期待——什么想收到情书,想收到玫瑰花,想过每年的十二个情人节,想吃打折的情侣餐,还想在街上、大庭广众之下接吻,甚至看到别的同学表白时摆了一地的蜡烛都会羡慕。
大街上亲她……光是想想就觉得脸热……
陈安致揉了把脸。想满足她的愿望还真不是容易事,他想了一圈,竟不知道能从哪件开始做。
归念还在长椅上坐着,陈安致踱着步子走上前,正巧她的电话响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归念呆了下。
应衍的。怎么会突然打给她?
一接通电话,对方开门见山:“晚上有空么?”
归念:“什么?”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爽,能听出明显的笑意来:“赏光吃个晚饭吧,我过去你那边?”
归念愣愣地:“你在哪儿啊就请我吃饭?”
“我刚到巴黎,现在在机场去酒店的路上,酒店离你住的地方不远,等我歇一个下午,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迎上陈安致望过来的视线,归念有点磕巴:“等、等你做什么呀,你怎么突然来巴黎了呀,这边公司有事么?”
“没有。这趟是专程来看你的,surprise。”
归念几乎想哀叫一声,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惊喜?屁的惊喜。陈老师来了还勉强算是惊喜,他过来做什么呀?
大概是听出了她的犹豫,应衍笑意收了收:“怎么,晚上时间不方便吗?”
归念默默地看了陈安致一样,想说不太方便……
可人家大老远地跑过来看她,飞机刚落地就兴致勃勃给她打电话,不回应也太不礼貌了。归念无奈:“那行,晚上你把地址发我就好。”
没敢多说,归念挂断,明明两个人什么也没有,她却总觉得气虚得很。尤其是现在陈老师还站在她面前,她跟做了坏事被抓包了似的。
陈安致沉默着听完了整通电话,尽管只听到了她的话,却也猜到了是谁。应衍要来看她的事他比归念知道得要早得多,这会儿却明知故问:“谁要过来?”
“应衍哥。”归念尴尬极了:“我真不知道他会突然过来,没提前跟我打招呼。”
他“嗯”一声,也没给什么回应,怪怪的。
归念以为他不高兴了:“晚上一起去吃个饭吧,不然光我们两个……”那多尴尬。
“好。”
“诶?真的要去?”
她还正琢磨着怎么解释应衍有点喜欢她的囧事,他竟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下来了。
“去吧。”
陈安致点头。
长途跋涉,风尘仆仆,飞机刚落地就约饭……这么执着的情敌,他哪儿敢放她一人去?
可是他迟来了一步呀。
陈安致已经能预见到今晚这顿饭是要不欢而散了。
*
应家在这边有合资公司,是应衍的小叔叔在管着,应衍来得不多。他三年间来了两回巴黎,都以“分公司有事”为借口,这是第三次,终于抛开了脸面,坦坦荡荡地告诉她——我就是来看你的。
五月初,夜风有点凉,却明显比上回约饭好多了。应衍等在餐厅楼下,想说的话早打好了腹稿。
“归念!”
远远看到她,应衍脸上的笑就止不住了,刚往这边迎了两步,脚步倏地顿住。眼睁睁地看着她跟一个男人手拉着手走过来了。
应衍整个人都是懵的,待看清了人,声音都有点变了调:“陈老师?”
陈安致笑得亲和:“念念非要带我一起来,小应你好呀。”
“你们……?”
这份打击实在不轻,应衍视线在他们两人间转了好几轮,长吸一口气,快绷不住了。
两人的约会一下子变成了三人行,说什么都尴尬,三人一声不吭地进了电梯。归念捏捏陈安致的手,斜眼:你松开。
原本两人还是挽着手走的,一走到餐厅门口他就牵住了她的手。明显是故意的。
陈安致笑笑,松开了她。
两人眉来眼去的,应衍心里愈发蒙了一层灰,哪还有吃饭的兴致?原本订好的两人桌位临时换成小包间,把菜单给了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俩。
“你们,这是在一起了?”
几乎是白问,牵着手走过来的,还能是什么啊。
“也是刚在一起。”归念气短得很。
关于感情,她总有些莫名的固执。总觉得感情这种事就像是个等式,你给我一分,我还你一分,有付出有回报,如此才算公平。浪费了别人的心意,她心里就会觉得愧疚得不行。
有三个人在场,什么话都不能明说,应衍憋屈得厉害。他绕到一个安全的话题上:“这次我过来,叔叔阿姨是知道的。”
“我爸妈?”归念心里一咯噔。
“对。”
归念立马懵了:“你来法国,我爸妈为什么会知道?”
“前段时间他们那辈人回老宅聚会,就唠了几句。”
一群中年叔叔阿姨,最关心小儿女的感情|事,归念能想得到。
“我爸妈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话是对她说的,应衍眼睛却直直看着陈安致:“叔叔阿姨挺支持我来看你的,说你平时宅得很,都不出门,让我带你好好玩几天。”
正好侍者上菜,进门一点声音都没有,归念手一抬,碰到了托盘,里面的玉米浓汤洒了一点出来,溅到陈安致衣服上。
汤不烫,归念还是“哎哎”叫唤了两声,忙给他擦。
“不用擦,我去下洗手间。”
陈安致起身,拍拍她肩膀,似有笑意:“你们慢慢说,不用紧张的。”
这诡异的对话,应衍越听越别扭,这是挑衅吧挑衅吧挑衅吧?
可看着陈老师披着那张温和的壳子,还极有风度地留给了他说话的空间,应衍刚冒出头的火顿时哑了星。
人情练达至这个份上,陈老师可真是个老妖精。
好在这座大山终于出门去了,应衍算是松了口气,点了一根烟,心情燥得很。
“你啊。”他叹一声:“你之前不是跟我说,没想跟陈老师在一起的么?还说不太喜欢他了。”
归念尴尬地摆摆手:“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啊,这不是缘分来了么,就挡不住的。”
“你真是……”
应衍深深吐了一口气,勉强缓过劲来,把烟掐了,一双桃花眼笑得有点苦:“女人都是骗子。”
归念愣了下,回过神也哈哈笑了。
这是他们小时候的一个梗,那时苏有朋版的倚天屠龙记大爆,央视八套和地方台反反复复地播,一群半大孩子坐一块儿,看武侠世界里的爱恨情仇。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围攻光明顶,也不是修炼了九阴白骨爪的周芷若,而是殷素素死前说的那句:“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女人都是骗子。小时候当笑话一样说的。
两个月还信誓旦旦“我好像不太喜欢陈老师了”的归念脸上烧得很。只听应衍又问:“就认准他了?不给别人机会了?”
他有点不甘心,老话重新拎出来:“要说知根知底,我比他也不差,也算是年轻有为。你到底图他什么呀,年纪大会照顾人?”
“才不是。”归念笑着:“我又不是因为陈老师会照顾人才喜欢他的,我是谈恋爱呀,又不是找保姆。”
“那是因为什么?”
他眼里晦色深沉,问得很认真。
归念轻咳一声,避开他的视线。为什么喜欢陈老师呢?好像得追溯到很多年以前,归念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就信口扯淡。
“就觉得他很好呀。比如他画画很勤奋,对学生负责,有爱心啦,很重视感情啦……”
她说着说着,认真了起来,语速越来越慢:“再比如,做什么事都很专注,不紧不慢的,不跟人争抢,也不油滑不世故,活得很坦荡。”
还真是热恋中的小女孩,恨不得把所有美好的词往他身上套。
她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吝啬表达对陈安致的喜欢,唯独在陈安致那里,总要含蓄些。
应衍摇头苦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哪儿有你说得那么好呀,真当人生在世全是过家家呀?谁跟你说艺术家都是一心画画淡泊名利的?写字画画的那么多,里边一多半都是瞎混日子,能混出头的都是人精。”
上次约会时他没死心,话就说得含蓄且保留,这回眼瞅着是真的没戏,敢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你一个学都没上完的孩子,跟个傻蛋似的,心里边想什么,人家一清二楚的,一个表情就能看得懂。可陈老师心里想什么,你又知道多少?你们这关系是不对等的。”
归念有点不高兴了:“慢慢去了解啊,我们这不才刚开始么。”
他还有话要说,归念连忙打住:“喂喂喂,你行了行了啊,赶紧忙你公司去,然后擦亮眼睛好好挑个女朋友,别再关注我了,不然我老有愧疚感。”
“行吧。”应衍不再说了。
沉默了会儿,还是不甘心:“走前抱一下吧,别让我白来一趟。”
他起身,展开手臂,撑出一个笑:“来来来,最后抱一下,以后咱们就当是哥俩好。”
他这人打小就脑子活,归念不太信他,脑子里立马涌出“女主和男配抱了下,正好被男主看到,然后我不是我没有我爱的是你是你,哼哼唧唧冷战三五集”的戏码。
她回头看了看门外,没人。
应衍却已经抱了上来。
胳膊环住她肩膀,没有离近,又很快松开,挺有绅士风度。嘴里的话却不留情,喟叹似的来了一句:“蠢蛋。”
归念瞟他:“怎么你们每个人都不看好呀?都9102年了,年纪差十来岁的多常见,陈老师也没欺负我,怎么你们都对他有偏见呀?”
应衍没说什么,在陈安致还没回来前坐回了原位。
后半顿饭气氛要好些,大多时候却还是沉默。
临走前他去开车,三人在电梯里道了别。应衍送出一句:“别谈个恋爱跟个小傻子似的全情投入,总得给自己留点后路。”
电梯间这么小的地方,他没收敛声音,应衍也清楚陈安致能听得到。
话说得意味深长的,归念听进去了,“噢”了声,道了句:“再见啊,你开车注意安全。”
走前,陈安致回头看了眼。在电梯门徐徐关上的同时,清楚地看到应衍冲他比了个中指。
他笑,小孩儿脾气。
“怎么了?”归念看他停下脚步。
陈安致手搭在她肩膀上,带着她往出走:“没什么。”
餐厅就在香街上,离归念住的地方不远,拐两个弯就到家。这条街是世界上最美的大街之一,人称“巴黎的灵魂”,一到夜晚,灯火璨亮,精品店、高奢时装店、首饰店、香水店鳞次栉比,是许多女人心中的梦。
归念笑眯眯凑到他身边:“刚才的奶冻挺好吃,回去你教我怎么做。”
这话是试探性的,怕他今晚不高兴。陈安致听出来了,嘴角的笑意深了些,为了让她安心。
可这姑娘最爱顺杆爬,看他表情轻松,就知道他没生气,立马爬高了,还有点嘚瑟:“我跟你说啊,刚才你去洗手间的时候,应衍哥抱了我一下。”
年轻姑娘总是爱美,身上穿的衣服永远比季节薄一个度,陈安致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兜里,顺着她的意思,逗她:“我吃醋了,真吃醋了,你看着办吧。”
“哈哈哈陈老师你真逗。”
口袋里的那只手仍是不安分,她爱极了小动作,在大衣口袋那么个极其有限的空间里捏他掌心内侧的软|肉,又从指根朝着指尖摁过去,像手指按摩,很舒服,勾得他心猿意马起来。
陈安致笑着伸手握住,“别闹我。”
“就闹。”
归念几乎半个身子倚在他身上,挤得陈安致也走不稳了,走得东倒西歪的。
他想,应衍最后那话实在没道理。
她才不是小傻子,这丫头明明鬼精鬼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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