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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小心翼翼推开,寒风呼啦一声刮进屋里,将脚炉上飘出的青烟给刮散了,像极屋里躺着的人一样,不禁吹,这命薄到风一刮就能被无常勾了去。
容离躺在床上,单薄得好似一张纸,露在锦被外的腕骨细细瘦瘦的,发上的朱绦未解,在蜿蜒的黑发中若隐若现。
当真是个美人,又白又纤细,即便无甚生气,可多看一眼就叫人心惊。
不错,是心惊而不是心软,她模样长得太稠丽了些,面色越是苍白,就显得那眉眼越发浓墨重彩。
容长亭走进屋里,身后跟着蒙芫和四夫人姒昭,还有管家和两个侍女。他踏进屋中时脚步一顿,眼中怒意腾腾,又有些难以置信,分明是不信自家女儿竟住在这等地方。
他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本想大骂出声,可瞅见容离静静躺着,不得不将话音咽了回去,生怕将自己这柔柔弱弱的女儿给吓着了。
跟在后边的侍女连忙关紧了门,冷不丁哆嗦了一下,就算是她这丫头也觉得冷,何况是本该被捧在掌心的大姑娘。
竹园是整个容府里唯一未挖地龙的,隆冬一到,冷得就跟被埋在了冰窖里一般。
容离闻声坐起身,脸白如缟素,可披在身后的发却黑如泼墨,就连翕动的眼睫也是浓黑的,那莹润的眸子一转,朝容长亭望了过去,眼中竟露出了几分委屈来,淡色的唇略微一颤,说道:“爹。”
容长亭怎会不心疼,指着地就道:“我离府不过三月,你们就是这般待她的?”
蒙芫哪敢说话,她揪着手绢,朝姒昭看了一眼,却见姒昭正定定看着老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莫怪三娘和四娘,是离儿要搬过来的。”容离轻着声开口,纤长的发垂在身前,那支着身的双腕看似不堪一折。
“若有委屈尽管差人给爹送信,何必这般折腾自己!”容长亭走上前,想去抚容离的发,手刚伸向前又僵硬着收了回去。
容离抬了眼,眸光却是越过了容长亭,瞧向了屋中鬼妇。
二夫人已然站起身,一动不动地站在蒙芫面前,一只手撘上了蒙芫的肩。
蒙芫哪能
瞧见这只鬼,只觉得左肩忽地一重,似有些酸痛,不由得转了转肩头。
容离有气无力地说:“是上良观的师父说的,这竹园静谧养神,还能辟邪,离儿搬来兴许还能续上几年阳寿。”
她话音刚落,蒙芫浑身一个哆嗦。
“胡闹!”容长亭呵斥了一声,“这上良观的道士是谁请来的?”
容离朝两位夫人看去,清灵灵的眸光左右摇摆了一瞬,盯得蒙芫后背寒毛直竖。她眼一弯,轻声道:“三娘一片好心,替离儿去上良观求了签,顺道还将师父请到了府中。”
蒙芫听后只觉肩头越来越沉,那冻骨的寒意还直往她身子里钻,她连忙道:“我前日还劝了离儿,她硬是不听,偏要住在这。”
容长亭怒不可言。
“哪料到这隆冬天这般冷,冷得我连脑仁都僵了,近日里身子也越发虚弱,还以为等不到爹爹回来了,三娘劝未劝,也……不大记得了。”容离仰着头看容长亭,好生可怜。
蒙芫就跟见了鬼一样,哪知这大姑娘何时这么会说话了,这明枪暗箭的,全往她身上戳。
姒昭掩着唇笑了一下,“老爷回来了便好,也好将离儿劝回兰院,只是兰院空房不多,先前那屋子……”
未等四娘将话说完,容离道:“先前下了一阵雨,三娘的屋叫风把屋瓦掀了,下人道是一时半刻修不好,离儿便劝三娘暂且搬了过去。”
“我倒是不知,我离府这三月里,府中之人竟连屋瓦也不会修了。”容长亭回头,眸光深深地盯向蒙芫。
蒙芫猛地低头,也不知肩上压了什么,她身一歪便倒在了地上,扑通一声,就跟跪地谢罪一般。
“怎吓成这副模样,我莫非是什么豺狼虎豹,还是你使唤下人放着屋顶不修,住着兰院便不走了?”容长亭垂眼看她,气得抬手扶额。
这一路颠簸,他本就未歇息好,一回来竟就见到了这等事,真叫他……头晕目眩。
蒙芫艰难站起身,多少有些狼狈。
“老爷!”姒昭连忙扶了过去,说道:“这不是雨刚停,寒风便刮起来了么,实在不好修,也怪不得三夫人,可谓是和气
生财,老爷莫要气了。”
“爹爹莫气,离儿搬回去就是了。”容离又轻咳了一声,微微侧过头,寻思了一阵道:“兰院里似乎有间空房,虽说小了些,但也足够住人了,不如离儿搬到那侧屋去。”
“梅院呢,我记得梅院似还空着。”容长亭皱眉。
“若当真要搬,离儿还是想搬回兰院的。”容离抬手将垂在脸侧的发撩到耳后,“说来离儿也未必能在府中久住了,可惜离儿生来身子骨便弱,算命的道是活不过二八,如今倒是好不容易过了碧玉年华。”
她说话轻,这一长段话说起来就跟要断气一般,在轻喘了一下后,才又接着说:“别家的姑娘自出生便会在院子里种上樟树,樟树长出屋墙,也到了嫁人之时,离儿命薄福浅,降世时连樟树都省了。”
容离话音一顿,朝蒙芫看去,“所幸三娘惦念着离儿的终身大事,许是已经给离儿挑了个好人家。”
前世可不就是如此么,险些嫁了个溺于五石散的纨绔,那纨绔见她不从,便找人将她给打死了。
那时候篷州的分舵出了事,容长亭赶了过去,而蒙芫将她抛尸城郊,还道她被乞丐玷了污。
“我虽常年不在家中,但容府的事,你们想来也知该由谁做主。”容长亭将姒昭推开,对着蒙芫怒道:“我要她在家中安康喜乐,你倒好,不将她劝回兰院也就罢了,竟还想将她推出府?”
“老爷,我、我这不是看离儿已到这嫁人的年纪了么。”蒙芫侧着肩,连站着都费劲,“若容府大姑娘一直未嫁,旁人要如何看咱们容家?”
“不过逞些口舌之快罢了,旁人若不看好,你还能掉脑袋不成?”容长亭怒哼了一声。
“爹爹莫怪,三娘也是为了离儿好,现今三娘肚子里还怀着个弟弟,爹爹可莫要将小弟吓着。”容离将素白的双足踩在了绣鞋上,又慢腾腾道:“离儿搬回去就是了,四娘说得对,和气生财,这等小事有何好气的。”
容长亭朝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去将兰院的空房打扫出来,顺道生好地龙。”
小厮应声,低眉顺眼地走开了。
容离穿好
了鞋袜,手一抬,小芙便走了过来,将她的掌心给托住了。
“且先不提竹院先前的事,这屋子这般冷,也不知你怎么住得下。”容长亭长叹了一声,脑袋嗡嗡作响,待冷静了些许,才想起方才容离方才说的话。
他讶异回头,只一瞬又皱眉,看着蒙芫道:“你腹中……”
“这是咱们容府的福气。”蒙芫连忙道。
容离心下一笑,嘴上道:“先前那些个道士还说我再无五弟了,真是睁眼说瞎话,五弟这不是来了么。”
蒙芫却不敢看她,似是心事重重的,连容长亭的双目都不敢直视。
“好。”容长亭长吁了一口气,又道了声“好”。
他左右看了一眼,见几个下人动也未动,皱眉道:“还不快些替姑娘将东西搬过去?”
几个小厮快手快脚地收拾起屋中的东西,就为了将这大姑娘迎回兰院。
容离站着嫌累,半个身近乎倚到了小芙身上,小芙年纪小,个子且还长得矮,被这么一倚,得浑身使劲才站得稳。
屋外有人叩门,一小厮轻声问:“老爷,大姑娘那、那口……”
“我那口棺材,也搬过去吧,这儿成天俱是阴阴凉凉的,也未能搬出来晒晾几日。”容离话音轻飘飘的,身上穿得薄,肩微微缩了一下。
小芙连忙将屏风上挂着的狐裘扯了下来,给自家姑娘披到了身上,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起蒙芫的目光。
蒙芫就跟吃了苍蝇一样,面色青黑。
容离抬手慢条斯理地系好了狐裘的细绳,下颌埋进了柔软的狐毛里,她歪头朝蒙芫看去,只见蒙芫的面色确实青黑一片,却不单单是因受了气,而是因……
沾染了鬼气。
蒙芫印堂发黑,似有黑烟缭绕,衬得她整张脸俱如土灰,而已成亡魂的二夫人正掐着她的脖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只是下一刻,掐蒙芫脖颈的二夫人忽地瞪直了双目,被一股气力掀了出去。二夫人原握在蒙芫脖颈上的手别无形之力掰得折向身后,周身咯吱作响。
明明只是一个鬼魂,那咯吱声却像是肉身骨头被掰断了般。
二夫人嘶声嚷
叫,被这股力掀得撞向了屋瓦。
屋瓦响了一声,旁人瞧不见这鬼妇,只当是野猫在上边跃过。
容离眸光微暗,眼里露出少许不解,暗暗将蒙芫打量了一阵。
“府上还有些事未处理,爹先行一步。”容长亭道。
容离颔首,“小芙,去将衣裳收拾了,咱们回兰院。”
小芙应了声,慢腾腾松开了自家姑娘的手,去将衣裳整整齐齐放进了竹箱里。
容长亭一走,蒙芫和姒昭自然跟着,就连身后那一众下人也跟着走了,竹院里又冷冷清清一片。
二夫人撞上了屋瓦,浑身不仅痛如碎骨,还如受火烧,嘶声喊叫起来。细细一看,她身上当真烧了起来,火光幽蓝,并非阳间之物。
容离仰头,故作镇定地敛了眸光。
二夫人跌了下来,手脚俱似被抽了骨,漆黑的头发铺了遍地。她半晌才道出话,“她身上竟有辟邪之物,你……寻个法子看看她身上带了什么,我倒是不信了。”
容离默不作声,小芙还在屋里,她不便开口。
二夫人伏在地上,周身湿涔涔的,却不是出了汗,而是在流血,那血水偌大一片,张牙舞爪的蜿蜒了出去。
她紧咬着牙关,似在用牙缝出气,“若遇到些小鬼小怪,带来让我吞了,好能增进修为,只要不是鬼王,便无甚好怕的。”
“好。”容离轻轻应了一声,心道阳间称帝也就罢了,阴间怎也有这等讲究?
鬼王该是什么模样,青面獠牙还是三首六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