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鹤忽然扑到牢门前冲沈柠低声说:“当年是爹被皇后威胁,鬼迷心窍害了你,此次刺客入行宫亦与皇后有关,她对定王有杀心,因为当年的事,怕是也会将你视为眼中钉……爹不想你稀里糊涂。”
沈修鹤原本打算将那些秘密带进坟墓中去,可看到这个从小被自己所害,却至今对自己满腔孺慕之情的女儿,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已经完了,可至少……至少做一回父亲,保护一次自己的女儿。
看到沈柠露出惊愕的神情,沈修鹤满心苦涩,低声将他藏了多年的事情尽数告诉女儿。
原来,当年的沈修鹤并非大才之人,进京后他更明白自己的资质平平,那时他很痛苦,为自己虚无的前途,也为那个出身高门绝美如仙的千金小姐。
他知道自己中不了进士,也知道自己与那谢家小姐绝无可能。
是的,第一次见面他就对谢云清一见钟情,然而,云泥之别终究只是一场梦。
可他怎么都想不到,那一晚,有人来找他……给他透题,条件便是要替对方做一件事。
他接过那张纸时甚至都没有当成一回事,但终归又存了几分希冀,所以照着那张纸准备,而他怎么都想不到,那张纸上的,居然真的是考题。
他一举中第,在殿试中被点为探花郎。
放榜那日,他大喜之余便是满心的惊骇,在榜下遇到谢云清时都因为心中惊恐落荒而逃。
他知道,对方能给他那样的东西,要让他做的,自然不会是小事。
他想逃走……可他却迈不动脚。
那是探花郎,千千万万人十几年寒窗都求不来的探花郎。
往前一步便是前途无量与魂牵梦绕的高贵姑娘,这样的诱惑,他又如何能拒绝。
与谢云清成亲后,沈修鹤战战兢兢几年,却都没有任何人来找他……就在他满心侥幸以为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的时候,那缠绕他几年的噩梦,出现了。
在他最幸福的时候:家庭美满,儿女双全!
那时,因为妻子提前生产在护国寺,他被唤去陪护妻子,却不料护国寺生乱。
混乱之际,他却被人劫到一旁,让他扮成歹人将自己的女儿交给贼人并且告诉贼人这是徐妃所出的十公主。
徐妃也恰好在护国寺中,十公主还未满月,小婴儿之间很难分辨的清楚。
将自己的女儿给贼人?
沈修鹤当时已经惊呆,下意识就要拒绝,却不料那人忽然点出了他几年前科举舞弊之事作威胁。
沈修鹤心神俱裂,可时间仓促根本容不得他考虑犹豫……若是舞弊之事被揭,他只有声名尽毁死路一条!
如今的美满生活皆成泡影……
只是一个女儿,失去一个女儿,便能保住别的所有东西……只需要牺牲那个刚出生的女儿。
就这样,他乔装覆面,亲手从妻子身旁抢走了襁褓中的女儿交给贼人,说十公主找到了。
那些贼人顷刻间散去,沈修鹤慌忙换掉衣裳回去,看到的便是肝肠寸断哭晕过去的妻子……
直到后来被皇后着人召见,他才知道,自己的命究竟卖给了谁。
“沈大人很守承诺,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那句话仿佛最邪恶恐怖的咒语,缠了他十几年……
“对不起,柠柠,爹是罪人,是我对不起你。”
沈修鹤满眼痛苦:“爹不配做你的父亲,我不配。”
沈柠原本只是尝试,甚至并没有抱太大希望能借这一场孺慕情深的演戏唤醒沈修鹤的良知,亦或掏出什么话。
她没想到竟然这么有用。
亦或是前途尽毁前路渺茫之际,又被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断绝关系的关口,这场戏终是唤醒了沈修鹤对那个被他亲手夺走交给贼人的女儿的几分愧疚。
沈柠心中满是嘲讽,面上不露痕迹,而是作出一副震惊痛苦且不可思议的神情。
“您是说,当年……是您亲手将我交给贼人?”
沈修鹤赤红的眼中泪水滚落:“是爹对不起你,事已至此,我欠你一个真相,欠你一句道歉,欠你、欠你太多……”
沈柠摇头茫然问道“可是,皇后为何要将我代替十公主交给贼人?后来十公主一直好好的啊!”
沈修鹤苦笑摇头:“这些便不是爹能知道的了,爹只是一个棋子……随时可以抛掉的棋子。”
就像如今一般,用完了、废了,那直接抛掉便是了。
皇后握着要他声名狼藉性命不保的把柄,所以,即便获罪流放,他都该感恩戴德。
当年有人要掳走十公主,皇后是为了不让十公主被掳走……
沈柠一时理不清头绪便没有继续想,而是冲沈修鹤低声说:“女儿多谢爹爹告诉我这些。”
沈修鹤满脸苦涩,扒着牢房栅栏的手紧紧扣着,颤声问:“那你能原谅爹吗?”
他忍不住问:“你娘可是真的夜夜落泪念着我……我也念着她,柠柠你告诉你娘,爹心里只有她!”
沈柠神情微妙,不发一语。
念着你?
怎么可能啊……
沈修鹤忽然觉得这个女儿的样子有些奇怪,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沈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却很谨慎的没有撕破脸皮,而是低声说:“您好好休息,我得走了。”
说完,她转身往外,外边,太后派来的宫人尽职尽责替她守着没让人靠近。
身后,沈修鹤大声喊:“柠柠,你和你娘能来送爹嘛,到时候你们来送送爹,爹想再见你娘一面柠柠……”
然而,声嘶力竭的喊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沈修鹤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一般。
半晌,他忽然自嘲笑了声。
其实,说出隐藏多年的秘密也不是坏事,至少他的心中轻快了许多……他跟女儿道歉了!
他当初也是被逼无奈。
原来云清还念着他,真好……原来云清还念着他。
沈柠面无表情往外走去,脸上已经再没有半分伤心的痕迹。
刚那一通给她演的可累坏了……毕竟,要冲着一个自己厌恶鄙夷的男人叫爹演父女情深可是真的不容易。
就在她走出牢房门的一瞬,就看到前面一道身影。
是徐之翊……一身暗红色锦衣卫飞鱼服的徐之翊。
对上沈柠诧异的眼神,徐之翊像是很满意,然后甩了甩身后的披风:“怎么样,衣裳挺夺目吧……就是冲这身衣裳我才领了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不讨喜的职务。”
沈柠:……
谁家好人做锦衣卫是图衣服炫目的!
“见过指挥使大人。”她敷衍出声。
“啧,这里没有旁人……叫小舅舅。”
沈柠:……
“小舅舅有要紧的话要与你说。”徐之翊笑眯眯开口。
又是这招!
每次都有要紧的话……
沈柠这会儿没心情搭理他:“和我无关的话我就不听了,昨夜累了大半夜,我要回去休息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接着就听到徐之翊说:“与你是没关系,但与你那好弟弟沈青柏有关。”
沈柠脚步猛地停下,回头。
徐之翊勾唇:“沈青柏要被遣去押送金南被俘的乱民……那些乱民被判了流放,要被送往北海府。”
他啧了声:“你猜,是谁这么好心要抬举提拔你那个好弟弟啊?”
沈柠一颗心瞬间下沉。
国子监生经廷试或吏部选拔的确可以提前接触官场,类似于实习一般,沈青柏在诸多国子监生中都是首流,因此被抬举提拔也不奇怪。
可按照惯例,监生最多谋个小缺在京城各部学习学习打打杂见见世面,哪有给人安排去管理押送流放犯人的!
沈柠皱眉:“陛下怎么想的?”
徐之翊哦了声:“说是北海府那边鞑靼瓦剌虎视眈眈,将那近五千犯人押送至北海府后修筑城防,回来便是大功一件……的确算是个好机会。”
沈柠冷笑:“回来是大功一件?前提是能活着回来。”
徐之翊笑了:“可不就是,要真是好差事,太子也不会举荐你弟弟。”
太子……皇后……
当年原身被掳的事是沈修鹤那个畜生所为,却也是皇后指使,所以,果然是势不两立了!
“诶,你刚从里面出来,没见着七殿下那边审讯犯人吗?”徐之翊忽然问。
沈柠皱眉:“萧南谌也在里面?”
“是啊。”
徐之翊笑眯眯:“听说正给俘虏的刺客梳洗呢。”
沈柠一头雾水:“梳洗?”
“哦,你不知道……这个梳洗不是我们平日里的梳洗,而是用锋利的铁刷,在犯人身上一遍遍刷过,将人的血肉一把一把刷下来,最后,只剩下血糊糊的骨架……”
正说话间,身后脚步声响起,沈柠回头,就看到萧南谌带着几个黑衣人从地牢中走出来。
走到外边的一瞬,沈柠就看到他脸侧上一串血珠,衬着俊美的五官冰冷的神情,透着浓浓的凶戾。
看到沈柠与徐之翊站在一起,萧南谌眉眼间的冷厉几乎要凝结成霜雪。
这时,不远处一名宫人跑近急声道:“殿下,皇后娘娘身体不适,想要见您。”
“母后怎么了?”
萧南谌露出担忧的神情,下意识迈步就要离开,可刚要动,又想起什么。
他转身冲沈柠面无表情道:“看来你没将本王的话听进去,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本王无情。”
说完,定王殿下转身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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