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染局账目封存,整个郡王府都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沈湘更是见都不见自己亲娘了。
沈老夫人的银子要不回来,而沈家那两个亏损铺子的债主已经几次找上门来,几乎要毁了沈家的体面。
沈老夫人问沈修鹤,沈修鹤却是满脸疲惫让他娘看着办。
无奈,沈老夫人只能拿那两个铺子抵了债务。
将铺子抵债当日,沈老夫人带着薛素蓉与债主一同往衙门签了文书备案,而后带着算账后债主倒找回来的八十多两银子回家。
马车里,婆媳两人都沉默不语。
薛素蓉其实原本也是有些私房银子的,可上次置办宅子的时候,为了买到最喜欢的这处宅子,她将自己的私房钱尽数都拿了出来。
当时薛素蓉想的是,往后她就是沈家主母了,像谢云清当初那样掌管家中大小事宜。
然而,事实却是,沈家着实没什么好让她掌管的了,仅存的两个铺子如今也抵了债,什么都没了。
沈修鹤四品官员的俸禄不过如此,若是继续这般,再过两个月,给下人们的月银都要发不出来了。
住着偌大的宅子,跻身权贵居住区,却连下人都养不起,若是传出去,定会贻笑大方。
经过一处路口时,马车忽然停下来,许久都没动弹。
薛素蓉掀开车帘询问,便见那车夫神情无辜指向前面不远处,那边,马车排着长队,将道路堵住了。
“是魏国公夫人的赏花宴,每年今日都是如此。”
车夫满脸羡慕:“听说国公府的睡莲开的美极了……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样子。”
薛素蓉往那边看了眼,却恰好看到谢云清下了马车,正被那国公府的人迎进去。
沈老夫人恰好透过掀开的车帘往外看,也看到了谢云清。
其实往年,这国公府的赏花宴都有沈老夫人一个位置的,每每到了魏国公家,便是国公夫人都客客气气叫一声沈老夫人。
然而,人家根本不是敬重沈家,而是看得谢家的面子。
谢云清自小便是高门千金,与魏国公夫人十分相熟。
而今,谢云清与沈修鹤和离,沈家还在京城,沈修鹤亦是官复原职,沈念虽要奉旨和亲却被封了郡主,论理比起以往也不差什么,可偏偏的……再没人把她们看在眼里。
那边,一众贵妇相携往前笑语吟吟,这是薛素蓉以前幻想过无数次的情形:她成了沈夫人,交往的也不再是那些尖酸商户,而是一众高门贵妇。
可如今,她的确是沈夫人了,却与当初想象的相差甚远。
“走吧,回去吧。”
沈老夫人沉声开口:“念念要替大宣朝和亲,除了给她备嫁妆,宫中定还有别的赏赐给沈家,要不了几日咱们就缓过来了,不必看旁人。”
薛素蓉应了声,放下车帘,心中百味杂陈。
封郡主?看起来似乎光鲜,可所有人都知道嫁去大元便是跳进了火坑里。
若是真的公主和亲也就罢了,可她女儿出身平平,还是因那样不堪的原因才被送去和亲,往后还不知道要受什么苦。
“我不要去大元和亲,我只能逃走!”
行宫后山花园,沈念抓着谢连玉的衣袖面色苍白:“表哥上次说要带我离开还做不做数了?”
谢连玉咬牙:“可是你……”
沈念哭着打断他:“我是被人陷害的,有人害我给我下药,将我送到木华黎身边,表哥,我怎会是那等不顾廉耻之辈?”
她满眼痛苦:“已经被指给太子做侧妃,我便是再愚蠢,也不会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情,表哥,是旁人害我,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
“先前我跟表哥说的都是气话,相识十几年,青梅竹马,我们怎会没有情分,可是,我又能如何?
成了被扫地出门的外室女,我又能如何?
太子瞧上我,我又如何推拒,难道我要将表哥也牵扯进来让你惹太子厌烦?”
沈念抓着谢连玉的手,哭的哀切至极:“若是表哥不信,不管我,那念念只有以死明志了。”
说完她就一头往旁边的假山撞去。
谢连玉一把将人拉住,被沈念满脸绝望的哭泣哭的心中一阵抽痛,沉默片刻,他咬牙:“好,我带你走。”
他说:“今夜子时,行宫守卫换防,会有我谢家军中人,到时候你乔装打扮,我带你潜出行宫,往后我们天高海阔,总有安身之处。”
谢连玉抓住沈念的手,神情也有些痛苦难受:“念念,我这便要为你舍下所有了……往后,我们再不分开了。”
沈念不住用力点头。
是夜,子时的更声响起,行宫侧门处,谢连玉带着乔装成小厮的沈念往外走去。
守卫将他拦住,认出人来,神情狐疑:“大公子,夜深人静,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有要事须得返京归家,你无需多问。”
谢连玉毕竟是谢家嫡子,之前也任命军中,那守卫见状,顿了一瞬,然后后退让开。
谢连玉心中松了口气,随即目不斜视迈步往前。
他的包袱里装了许多银票黄金还有一些银子,只要离开这里……他与沈念便做一对平凡夫妻。
往后没什么将军府,也没什么外室女太子侧妃云云,只有青梅竹马的两人,相依为命,浪迹天涯。
谢连玉此刻觉得自己便是话本子里那些为情而生的主角儿,为了心上人,有魄力抛下一切。
往后,沈念知道他的心,也定会对他感恩戴德至死不渝。
说不定许多年后他们两人还能成就一段佳话,被人写进话本子里……
“夜深露重,兄长这是要去哪里?”
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将谢连玉瞬间唤醒,他登时钉在原地,然后就看到谢允城从前面缓缓走出来,唇角勾起。
沈念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下意识低头想隐藏自己的存在,可紧接着谢允城就朝她看过来:“沈小姐,这又是玩儿的哪一出啊?”
谢连玉面颊紧绷,手抖了抖,哑声开口:“算我求你。”
“求我什么啊?”
谢允城啧了声:“兄长言重了,不如这样,你去求父亲,若他答应放你走,我便立刻放你们离开,如何?”
一句话,谢连玉面上血色尽褪。
片刻后,谢连玉与沈念被带了回去,沈念被直接送回皇后那里,谢连玉则是被带到他父亲上将军谢风亭面前。
不给谢连玉说话的机会,谢风亭抬脚当胸一脚便将人踹了出去,谢连玉面色骤白,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谢风亭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如今朝廷腹背受敌,鞑靼瓦剌虎视眈眈,与大元结盟是为了江山社稷,而你……居然想带着玉和郡主私奔?”
谢风亭直接拿起旁边的佩刀:“我谢风亭怎会生出你这种自私愚蠢的废物!”
话音未落,刀背狠狠砸下,谢连玉哀嚎一声,一条腿顷刻间便红肿起来。
“今日便将你的腿打断,我看你往后还能去哪里!”
谢风亭咣当一声扔掉佩刀:“与其不知何时便让你给家里带来滔天大祸,倒不如从此将你当成残废养着便是,我谢家不差你这口饭。”
说完,谢风亭闭眼:“今日起,梅姨娘抬为平妻,从此以后,谢允城便是我谢家嫡出二公子……你,便安心做个废人吧!”
谢连玉心神欲裂,甚至顾不上剧痛的断腿,踉跄着爬上前:“爹、爹,您不要儿子了吗爹,爹!儿子知错了,儿子知道错了……”
谢风亭低头看着他:“从你决定不顾家人要带着那个祸端私奔时,便已经舍弃了谢家……谢家养你二十多年,让你锦衣玉食,而你,居然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置全家安危于不顾!”
眼中满是失望与厌恶:“是你不要谢家!”
深深吸了口气,谢风亭对谢允城抬了抬手:“拖出去送回家,没我的命令,不许他出大门一步。”
谢允城垂首上前:“是!”
谢连玉直接被拖出行宫,送上了谢家的马车,谢允城冷声吩咐车夫与侍卫:“照顾好大公子。”
“是,二公子。”
马车缓缓驶离,传出谢连玉声嘶力竭的叫骂。
“谢允城,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回到院子里时,门口守夜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谢允城变成谢家嫡出公子的事,十分恭敬道:“恭喜二公子。”
谢允城淡淡应了声,推开门进了屋子。
徐娅正坐在桌旁打盹,听到他进来,腾得站起来:“公子回来了。”
她连忙上前服侍谢允城脱掉外袍……
谢允城做的事都没有瞒徐娅,此刻,居高临下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勾唇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徐娅猛地抬头,连忙摇头,宛若受惊小兔。
谢允城甩开外袍一把抱起她便往屏风后的浴室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我的确很坏,所以,你要乖乖的,别惹我生气……”
浴室内很快就泛起春情,可就在这时,一声诡戾阴森的哭笑声响起,似哭又像是在笑,在寂静的夜晚竟然响彻整个行宫一般。
徐娅蓦然一抖,下意识钻进谢允城怀里。
谢允城将人抱住,抽身直接从浴桶中站起来。
“你待在房中不要出门,我出去看看。”
下一瞬,他便赤着上身只穿着长裤持剑走了出去,而外边,侍卫们已经戒备起来。
又是数道诡戾哭笑声响起,从头顶夜空中传来,树冠间隐约有黑影掠过。
“啊,鬼啊,有鬼啊……”
“快来人,有鬼啊!”
整个行宫都忽然乱起来了。
巡逻的侍卫抽出兵器循声而去,只见一处宫墙下惨白森绿的鬼火倏然游移而去,未及反应,又见一大群蝙蝠哗啦啦当头涌过,直直撞向旁边的殿门。
噼里啪啦,密密麻麻的蝙蝠中邪一般往殿门撞去,夜空中又是几声诡戾的哭笑声……
沈柠正昏昏欲睡靠坐在太后身侧看太后与皇后下棋,困得满腹牢骚。
这两人从傍晚下到现在了。
果真是婆媳嘛,哪怕在棋盘上的较量都不肯服输,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就在这时,外边诡戾阴森的哭笑声响起。
太后蓦然抬头,正要叫人去问是何人造次,结果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大片喊“有鬼”的声音。
太后正欲发怒,猛然间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无数蝙蝠蝗虫一般飞涌而至,密密麻麻往殿门撞击而来,外边守夜的宫人尖叫哭喊起来。
“有鬼,啊,有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