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谨抬起头来,对顾川道:“顾兄,你说人为什么就不能和这蚂蚁一样,每个人都有着每个人的责任,各司其职,就是遇到困难了,也能互相帮助,共同度过难关呢?”
“殿下,人和动物是不能够相提并论的。”顾川轻声道:“人心复杂,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我们只能尽量在无序中建立有序。”
“顾兄说的对。”宇文谨站起身来,露出一抹笑容来:“前几天在婚宴上,不好和顾兄多说,现在却是要好好恭喜一下顾兄喜结良缘。”
“多谢殿下。”顾川拱手致谢,又问道:“不知殿下这次找我有什么事?”
宇文谨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想和顾兄闲聊一番,不知道顾兄有没有这个闲心,陪我走一走?”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顾川点头应道。
两人沿着小路缓缓前行,宇文谨背着手,悠然开口道:“顾兄,今早宇文宏被敕封为雍王,封地在雍州,父皇还给了他一万的军队,让他平定雍州之乱。”
她侧过脸来,看着顾川道:“顾兄觉得,宇文宏能平定雍州吗?”
“难道殿下不应该好奇,为什么大皇子殿下要去雍州吗?”顾川说道。
宇文谨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好奇的?总归是顾兄的考量。”
东篱居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掌控之内,那里去了什么人,她都知道。
只是顾川具体做了什么谋划,却是无从得知了,她给自己留了底线,也知道顾川的底线,不能太过。
而且,等她离开了皇城之后,那些人就要被调走,只有顾川要求留下来的,才会继续待在他身边。
这些,顾川自然也心知肚明,并没有挑到明面上来说,只是略作思索之后道:“殿下想要在幽州起事,仅仅依靠自己是不行的,就算是天下大乱,也不能当那只出头鸟。”
“但是这只出头鸟又必须要出现,雍王就是最好的人选,他有足够的野心,但是还欠缺一些出头的条件。”
“我给了他这些条件,有了这些东西,他平定雍州乱局并不难。”
宇文谨听完,叹了口气:“顾兄为了我这样费心费力的谋划,我现在却不能给顾兄什么,实在是惭愧。”
“殿下无需如此。”顾川笑着摇了摇头,浑然不在意:“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而已。”
“那我还真是幸运,能被顾兄选中。”宇文谨倏然一笑。
顾川没有再做回应,两人沉默下来,风轻轻吹过,衣裳微微荡漾。
又行了一段路,宇文谨才开口,声音有些沉:“顾兄,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想一件事情。”
“殿下请说。”顾川道。
“我所要做的事情,到底是对还是错呢,选的这条路要是错了,那就是万丈深渊,跌落下去从此万劫不复。”
宇文谨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她看着天空,喃喃道:“虽然有很多百姓活的很苦,可是他们好歹还活着,要是天下大乱,到时候就是尸横遍野,骸骨遍地。”
“殿下,优柔寡断是成不了大事的。”顾川说道:“这天下本来就要乱,或者是几十年以后,或是百年以后,它也许会延迟,但总有一天会来。”
宇文谨有些诧异道:“若是每一个帝王都兢兢业业,英明神武,将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难道还会天下大乱吗?”
顾川点了点头,肯定的回答:“会的。”
“怎么可能呢?”宇文谨更加不解:“细数历朝历代,让天下大乱,国破家亡的原因,莫不过是君主昏庸,奸臣弄权,以至于天怒人怨,有心人趁机揭竿而起。”
“要是君主有足够的能力,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才是。”
顾川轻摇首,缓缓说道:“皇朝之覆灭,非仅因君主昏聩,奸臣横行,这些也不过是表象的原因罢了。”
宇文谨闻言,眸光一闪,道:“顾兄请详述,我愿洗耳恭听。”
顾川沉吟片刻,道:“皇朝之所以倾颓,其根源在于财富分配不均,阶级矛盾日益激化,而此二者,又可细化为土地兼并之弊。”
宇文谨第一次听到土地兼并这个词,心生好奇,问道:“顾兄,何谓土地兼并?”
顾川耐心解释道:“所谓土地兼并,实为权贵豪强阶级通过各种手段,如购买、继承、权力变现等,将大量土地聚集于己手的过程。”
“在灾荒年,权贵豪强更以巧取豪夺之术,迫使农民变卖田产,沦为佃农,从而加剧土地之集中。”
“权贵阶级对农民之剥削日益加重,导致阶级矛盾日益尖锐,农民生活困苦,无以为生,终至揭竿而起,反抗权贵阶级的统治。”
宇文谨瞳孔一缩,道:“那……那只要控制这一过程,让权贵不兼并……”
她话还没有说完,顾川将其打断,他唇角微扬,目光灼灼的盯着宇文谨,一字一句道:“殿下,你说,这天下最大的权贵是谁呢?”
是……是皇室!
宇文谨听着,心中明悟,只觉一股窒息之感涌上心头,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
她不禁问道:“如此说来,皇朝灭亡岂非命定?纵使君王英明神武,也难阻此劫数?”
顾川点头叹道:“只要人心存私欲,此过程便永无休止。”
宇文谨目光黯淡,喃喃自语:“若一切早已注定,那我们今日所作所为,又有何意义?纵使国朝一时强盛,终亦将化为乌有。”
顾川闻其言,摇头笑道:“殿下此言差矣,人生在世,当活在当下,过往之事,不可更改;未来之事,不可预知,我们所能做的,唯有尽力做好眼前之事。”
宇文谨闻其言,沉重的心情稍得舒缓。
她凝视顾川,道:“顾兄与我言此,必有改变之法,对吗?”
不知为何,她心中竟生出如此直觉。
纵使顾川所言沉重,所描述的前景是那样的绝望,但她仍觉眼前之人定有改变一切的能力和才智。
毕竟,纵观历史,无人能将这些话如此清晰地言说。
而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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