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志飞随口说了句,“柳先生似乎对诗作十分感兴趣,我这些年倒是陆陆续续写了些练手之作,柳先生若不嫌弃,我让人给你送去。”
说完牧志飞就后悔了。
倒不是觉得给她送东西不妥,这对他来说,并非私相授受,而是文人之间的交流,并不存着半分其他心思。
只是,将自己的练手之作拿给她,未免就有些轻慢之意。
可柳先生却并没有觉得自己被轻慢了,相反,她还挺高兴。
他口中的练手之作,或许在一般人眼里,就是文采斐然的佳作,柳先生十分乐意拿来好生赏读一番。
她欣然答应,不见半分异色。
牧志飞见她并没有半分介意的样子,便也放下心来。
待回去之后,牧志飞便到书房,把自己早些年的诗作整理了一番,让小厮送到了柳先生的住处。
这件事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因为,今天在牧府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
每一桩每一件,都远比这一件要大得多。
牧志飞让小厮把诗集送出去之后,又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最后,终于想通了。
这件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要去解决。
他对牧嫣然已经做出了训诫与惩治,但这件事,他还没有跟牧晚秋谈过。
他起先从倾云轩出来,没有第一时间去瑶光居,而是到凉亭喝酒作诗,便是心中苦闷。
他不知道自己与牧晚秋,该如何面对此事,是彼此假装此事从未发生,就此不了了之,还是与她开诚布公地相谈。
可是开诚布公地谈,又该怎么谈?
这段时间,他跟牧晚秋的父女关系有所改善,正因有了改善,他才踟蹰。
他怕牧晚秋觉得自己处事不公,因此迁怒怨怪自己。
他也怕,自己若是一不小心控制不住脾气,跟她吵起来,让好不容易缓和的父女关系重新降至冰点。
在牧嫣然那里,他已经见证了自己身为父亲的失败。
他有些怕再从牧晚秋身上证明自己的失败。
心中诸多犹疑,他才迟迟没有往瑶光居而去。
但现在,因为方才与柳先生的一番畅谈,他倒
是莫名想通了。
知道了原因,才能有的放矢地改进。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合格的父亲,那就努力地做个合格的父亲。
以前他们两父女,便是太缺少有效的沟通,才一步步走到后来一见面就吵的地步。
现在,他想尝试着做个合格的父亲。
他抬步就要往外去,但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顿时眉头紧皱。
他当即吩咐小厮给自己备水,他要沐浴。
瑶光居。
牧晚秋没有再命人去打探牧嫣然的情况,便是在等着牧志飞上门。
可是左等右等,都没有把他等来。
牧晚秋都已经放弃了,正准备命丫鬟为她准备热水洗漱,云芷的声音就突然传来。
“姑娘,老爷来了。”
牧晚秋心道,终于来了。
他既然知道了今日之事的真相,自然就会怀疑牧嫣然到底是被谁推入湖中的,自然而然就能怀疑到她的头上。
他若是来兴师问罪的,牧晚秋也并不打算否认自己所做的事。
她等他来,就只是想看看,两个女儿,他会怎么选。
她想知道,这段时间她的努力修复,究竟将父女关系修复到了什么地步。
跟牧嫣然相比,到底谁的分量更重一些。
牧嫣然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到了牧晚秋的底线。
她已经不打算再跟牧嫣然演什么姐妹和睦的戏码,她们的脸皮,早就被撕破了。
如果牧志飞也是站在牧嫣然那边,那么,今后,她们父女之间,就这样吧。
或许她的父母缘就是这么淡薄,今后也无需再强求。
心中虽这么想,但,到底还是压不住心头的一丝淡淡闷滞之感。
牧晚秋调整好心态,起身迎了出去。
牧志飞大步流星而入,两父女的目光交汇,彼此间,都像是有什么无形的情绪在流动。
牧晚秋对他行礼,“爹。”
牧志飞微微颔首,他事先已经做好了诸多心理准备,眼下倒是能十分坦然地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我来,是想跟你说说你三妹妹的事。”
牧晚秋轻“嗯”了一声,“您请说。”
牧志飞缓声,把牧嫣然指使王启所做之事说了,牧晚秋的神色自若,并没有露出过于惊讶的神色。
“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牧晚秋沉吟片刻,老实回答,“的确知道得比爹早。”
牧志飞语气很平和,“你是怎么知道的?”
牧晚秋半真半假地回答,“今日有一个丫鬟来向我传话,说我表哥来了,要我去碧园湖一见。
路上,我就发现了那丫鬟神色慌张,似是心里有鬼,我便对她一番拷问,她胆子小,很快就把自己知道的招了。
当时我还不知道那个要害我的人是谁,我只是怀疑三妹妹罢了。
于是我便索性派了丫鬟去给她传话,告诉她,碧园湖的事没成,反而被人抓住了把柄,她必须要亲自去解决,不然事情就会被闹大。
这番传话,也是对她一番试探。
如果这事不是她做的,她必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也不可能会上钩,可她却是上钩了。”
牧志飞望着她,出声问,“所以,你就将计就计,以牙还牙,反而将她推入了湖中?”
牧志飞的面色算得上平静,语气也十分平和,并没有怒气冲冲地质问。
他这样的反常,反而让牧晚秋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现在越是平静,待会儿的质问,也会越愤怒。
牧晚秋坦然地望着牧志飞,“没错,这事的确是我做的。
爹,我对三妹妹,以前的确是不大友好,没有尽到一个姐姐该尽的责任。
但我最多只是言语挤兑,没有给她好脸色罢了,我却从来没有真正害过她。
可是,她却三翻四次要毁我清白,置我于死地。这口气,我忍不了。
所以,她怎么害的我,我也就怎么还给她,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
牧晚秋说完,便在等牧志飞的反应。
这一番话说得直接干脆,也十分大逆不道。
作为一个重视规矩礼仪,顾惜家族声誉的长辈,他听到这样的话,应该会对她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满,并毫不留情地加以训诫。
毕竟,在长辈们看来,便是上下牙齿,也都有磕碰的时候,
她们是姐妹,难免会有龃龉。
更何况,她既然已经识破了牧嫣然的计谋,顺利规避了风险,又何必这么咄咄逼人,这么不识大体,这么斤斤计较,把事情弄成现在这般局面?
牧晚秋静静等待着他的怒火爆发,就像是以前那样,指着她的鼻子大骂。
然而,他的反应,却出乎她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