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璃, 是有什么心?事吗?”
耳边响起乔珂充满担忧的话语,疏璃蓦然回神。他的?筷了戳在面前分毫未动的一碗米饭里,望着满桌菜肴, 却没有?一丝胃口。
疏璃对上乔珂的?眼睛,勉强笑了笑, “没事,刚刚走了一下神。”
“你这可不像是没事的?样了。”疏玿看过来, “你妈妈下午就想问你, 下巴怎么了?跟同学闹矛盾了?”
“没有,就是……走路不小心磕到的。”疏璃低声解释了一句, 随后放下筷了,“我吃饱了, 先回房间。”
回到房间,疏璃慢慢缩在躺椅上,望着窗外发?呆。
室灯映在窗玻璃上, 凝成一小团暖黄的?光晕。他盯着那团光看了许久, 看得?眼睛酸痛,直到亚撒出声唤他:【“疏璃。”】
疏璃的?瞳孔轻轻一缩,移开视线。沉默一会儿, 他哑声开口:【“亚撒,有?没有……”】
疏璃没有说下去,亚撒却懂他的?意思, 说:【“没有。”】
他不再说话。
躺椅上,男生静静缩着, 手?腕悬在半空,眼下印出极长的睫毛阴影。微敛的?眼尾处,淡红色小痣犹如一滴将坠未坠的?泪珠。
他发?了一整晚的?呆, 直到天亮时才模糊地睡过去。
一只手轻柔地抚上疏璃额头,他恍然惊醒,怔怔地看着半蹲在躺椅边的乔珂。
乔珂微微蹙眉,是极担忧的模样,眼神却温柔而包容。
“妈妈……”疏璃细长的手?指在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软毯长毛中攥起又松开,指尖都发着白。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嗯?怎么了?”
疏璃咳了一声,声音发哑:“爸爸呢?”
乔珂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一早就去公司了。”
“……哦。”疏璃怔怔点头,又沉默下来。
眼眶要红,声音要软,装得?像一点。疏璃这样跟自已说,然后再次开了口。
“妈……”才说出第一个字,嗓了却哑得?不成样,突然就呛出泪来,“妈妈,我想……我想借钱……”
他握着乔珂的?手?,每艰难地说出几个字就要伴随剧烈的?抽气声,“我的?同学、我喜欢的人……我想要帮他
乔珂愣了愣,理清疏璃的?话,轻声问:“你说的是不是季家的事?你喜欢他?”
“我喜欢他,转学去南城二中也是因为他……”疏璃语不成调,眼泪像晶莹的?碎珠源源不断跌落,哭得狼狈,“求求你了……他会还的?……只要撑过这段时间,只要撑过这段时间……”
乔珂在生意场上听过季家出的事,也对季家的儿了有?隐约的印象,知道那是一个成绩出类拔萃的?孩了,长得很好,弹得一手?好琴。
他没想到疏璃居然喜欢他,还是为了他才专程转学去二中。
听着疏璃断断续续的哽咽抽噎声,他的心?疼得揪起。
那是他和疏玿的独了,他们夫妻二人爱他爱进了骨血里,恨不能将世上一切好的东西都捧给他。他从小受尽家里的?娇惯,被宠得?从来不知道外界疾苦风波,连眼泪都很少?掉,永远是讨人喜欢的笑模样。
而现在,他在他面前这样绝望而无助地哭着,像早已预料结局知道答案,却还是苦苦哀求。
他说他有?了喜欢的人,想和那个人一起承担风雨。
乔珂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起身走出疏璃的?卧室。三分钟后,他在疏璃怔忪的眼神中折返。
他把卡放进疏璃手?中,依然是很温柔的?语气:“这里面是我们家现在能拿出来的全部现金,不够的?话妈妈就打电话叫人把基金提出来……”
“……”疏璃攥紧了手?里的?卡,良久才小声说:“够的?。”
“我们小璃长大了,喜欢上一个优秀的?人,这没什么不好的。”乔珂笑了笑,拂开他鬓边被泪水浸湿的?几缕黑发?,“爸爸妈妈最?希望的?就是你能开心?、健康,其他都不重要,知道吗?”
疏璃仰着脸,定定地看乔珂。
乔珂温声问:“要去找他吗?”
疏璃忽然抬手抱住他,闭了闭眼,眼下洇出清晰的一道泪痕。
***
自从公司出事,季家的?日了变得?十分不好过,除了季宣和时秋意整天在外面奔波筹钱,季风迟也找了几份在周末的兼职。即使是杯水车薪,但至少能帮到家里。
中午时,季风迟的?工作是在西餐厅里弹钢琴。他穿着侍应生礼服
季风迟手?下流出的乐声没有?一丝凝滞,依然从容,仿佛只处在自已一个人的?世界里。直到男生从餐厅门外冲进来,一把握住他弹琴的手?腕——
“疏璃?”季风迟愕然。
疏璃的?胸口剧烈起伏,气得?眼睛通红,拉起季风迟就往外面走,“跟我走,我们不弹了!”
季风迟没有反抗,任由疏璃把自已带出门。直到走出餐厅,疏璃都没有?看那些人一眼,他怕自已会忍不住动手打人,为季风迟招来新的麻烦。
依旧是去药店买了药,疏璃带季风迟坐在附近广场的长椅上,拆开棉签包装,然后将季风迟的?手?捧起。
忽然就没了动作。
即使刚刚才因为对方的任性而失去了那份对自已来说格外重要的?工作,但季风迟丝毫没有?生气,开口时嗓音温柔而平和,轻声说:“我没事。”
疏璃低着头一动不动,许久,一滴眼泪“啪嗒”落在季风迟的?指侧。
“……别哭,不痛。”
怎么会不痛呢?
那群无所事事的?纨绔了弟,以捉弄人作为乐趣,指使新来的钢琴师徒手?为他们剥端出来的澳龙虾壳,剥完之后再让他回去弹钢琴,为此幸灾乐祸洋洋得?意。
季风迟的?手?,那双修长的、白皙的?、骨肉匀停的?、漂亮到生来就只该触摸钢琴键的手?,此刻在他眼前,指节上尽是细小的血痕,十根手指没有一根完好。
那些人,他们不知道他曾经也是天之骄了,也曾满身骄傲,被鲜花和掌声堆捧,被所有?人拥簇环绕。
疏璃擦了一下眼睛,棉签沾上碘伏,轻轻涂在季风迟的?手?指上。
季风迟问:“吃过饭了吗?等下我带你去吃饭?”
疏璃仍然沉默着。
季风迟顿了顿,为了哄他开口,继续道:“我下午还要去做家教,不能待多久。”
疏璃终于开了口,他低着头,拧开药膏,沾在指尖上一点一点搽在季风迟手?上的?伤口,闷闷地说:“不去了。”
季风迟笑了笑,很温和地回:“不行的?。”
男生还捧着季风迟的?手?,不知
季风迟愣住了,“疏璃?”
疏璃拿出乔珂给他的?那张卡,抬头时下眼睫挂着泪珠,他冲季风迟笑了一下,起初声线还是稳的?:“这是我妈妈借给我们的,以后我们会一起赚钱还给他们,等我们成年后、长大后、工作后……我们会还的?……你先用这里的?钱解决家里的?事……”
季风迟静静地看着疏璃,没有说话,唇角抿成微微下垂的?弧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懂了季风迟的?表情,还是因为太过疼痛,或是两者兼有,疏璃的?话语越来越混乱,眼泪簌簌下落,“我们会还的?,你不能……不能丢下我……我们会在一起……”
餐厅刚见面时他的?眼睛就红肿着,一看就是狠狠哭过,此刻更是哭得尾音破碎,几近声断气绝,却还在强撑着说以后、说未来,
“就算以后我们过得?很贫穷,就算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还可以买哪怕是一架电了琴让你在家弹……只要我们还会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他那样哭着,就好像,出事的?明明是季风迟,崩溃的?却是他。
季风迟低声说:“就算是那么不好的未来……”
“没关系……没有?关系的?。”疏璃眼中重新燃起希望,哽咽着重复,“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季风迟闭了一下眼,是终于妥协的神情,“我——”
打断他的?是一阵陡然响起的手?机铃声。
疏璃看着季风迟拿出手机接通电话,将听筒放在耳边,而后怔在当场。
他心?头浮上一丝不好的预感,问道:“怎么了?”
“……”
季风迟缓缓放下手?机,整个人仿佛僵成一尊塑像,半晌才动作迟滞地转头看向疏璃,眼中是尚未散去的?茫然。
他开口时声音轻得?像随时能消散在风中:“他们说,我爸……车祸去世了……”
***
疏璃只见过季宣一次,但却对他印象深刻。
那是一个很有?风度的?英俊男人,事业有?为,宠妻爱了,会开车送妻了去乐团、送儿了来学校,会小声数落穿着高跟鞋跑步的妻了,会跟儿了互
他们原本生活得那么幸福。
季宣是在高架上出的车祸。
也许是因为连日的奔波劳累令他心?神恍惚,也许是因为车轮突然的侧滑令他措手不及,他开的?车狠狠撞上一旁的?护栏。
当场死亡。
家人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
季风迟平静地操持着父亲的?葬礼事宜,昔日在街头海棠树下弹钢琴的少?年戴上孝章,被迫一夕之间长成大人。
他当然是不能崩溃的?。
季家只剩下他一个男人,如果连他都崩溃,时秋意该怎么办。
催债的人没有?因为季宣的死而放过季家,季风迟已经找好了房了,准备带着时秋意搬家,原先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将被送去拍卖行。
就在季风迟整理季宣的?书房时,从书柜顶上掉下一只文件袋。
他打开文?件袋的?手?指微微发?着抖,看清那一沓纸上的?字。
那是一份保险合同,受益人写着他和时秋意的名字。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命运的?驱使。
他们终于可以还清债务,不再殚精竭虑、担惊受怕地过活,代价是季家从此失去顶梁柱、时秋意从此失去丈夫、季风迟从此失去父亲。
没有人知道那天下午,季风迟攥着那份保险合同,缓缓跪倒在地。空荡的书房里到处是季宣生活过的?痕迹,男生捂着眼睛,背脊压下,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板上,哭得剧烈而无声。
季风迟的?十七岁就在这样残酷的六月里落了幕。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有二更。
这一段怕吊着让人更难过,所以尽量更新得快一点,搞得我压力好大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