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沫儿从太极殿的苦寒之地踏进了钟粹宫草长莺飞的朱红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手执折扇腰挂香囊的白衣公子,和他身边身穿草绿色锦袍脚踩黑靴的青春少年。
纳兰云骞看容沫儿的眼神越加温柔,近水楼台先得月,在自家人的地盘儿往后就能更方便照顾探望她了。
容沫儿与他四目相对,情绪复杂,她很想相信纳兰云骞那慈善温柔的人设,但还是免不了心中的疑虑。当晚在太极殿的所有人都有嫌疑,不管看起来有多荒谬,她都不能放松对纳兰云骞的戒心。
庆庸按耐不住自己急切的心情,第一个冲了上去,打断了容沫儿的思绪。
“容姑姑,你告诉我,李妃李妃是怎么死的?”
容沫儿向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生怕被有心人听了去。她环顾四周,还好时辰尚早,院子里没有什么人。她悄声对庆庸说“大阿哥,这儿人多眼杂,有什么话进屋说吧。”
庆庸点了点头,推着她往便殿走去,经过纳兰云骞的时候抬头问了问他“书呆子,一起来吗?”
纳兰云骞摇了摇头,道“男女授受不亲,容姑娘的闺房臣不便去。”
于是容沫儿和庆庸两人便回了屋,上了锁,关上了窗户。
庆庸已经等不及想问个清楚,他仰着脸,目光炯炯,问道“容姑姑,你快说,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容沫儿瞧着庆庸白中透红的小脸儿,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李妃的影子,一时间五味杂陈。如果不是她出的这个主意,如果不是她求纳兰云骞,大阿哥也不会和李妃相见,李妃也就不会死。
是自己,间接害死了李妃;
是自己,害得大阿哥小小年纪就没了娘;
是自己,给了大阿哥无限的希望,又将他重新打回了地狱。
容沫儿相信李妃真正的死因绝不和绿蕊有关,但是大阿哥这么小,不该被仇恨左右,如果李妃在天有灵,定然也是希望他能好好地向前走吧。
她伸手摸了摸庆庸的脑袋,满怀着愧疚和同情,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大阿哥,李妃娘娘当晚发了疯,确实是和绿蕊打斗致死的。”
“不可能!”这是庆庸最不想听到的答案,他甩开了容沫儿的手,道“绿蕊不是待她很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怎么可能出手打她?”
容沫儿不敢直视庆庸紧迫的目光,转头移开了目光,淡淡道“情况危急,绿蕊为了自保才不得不打伤了李妃。”
庆庸红着眼睛,说什么都不信容沫儿敷衍的回答,吼道“你胡说!李妃我娘我娘不可能死的那么憋屈,你们都在骗我,都在骗我!”
见庆庸不相信这套言论,容沫儿俯下身子,诚心诚意地道“殿下息怒,希望殿下能养精蓄锐,学有所成,等今后羽翼丰满了再探究也不迟。”
庆庸急火攻心,根本听不进去,只觉得是容沫儿有意隐瞒,他用绿袖子擦干了眼中的泪水,拉开门一路奔跑,转眼就消失于容沫儿的视线。
大阿哥血气方刚,心中的怒火一烧上来,谁也拉不住。纳兰云骞不敢坐视不理,立马跟在庆庸后面随着他围着皇宫到处乱跑,一边跑还不忘一边好言相劝。
“殿下,您慢点儿跑,有什么话我们停下来好好说!”
庆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有什么好说的,你们都瞒着我,都看不起我和我娘!”
纳兰云骞加速冲到庆庸前面,用身体挡住了他的去路。庆庸没有减速,一头撞上他结实的小腹,被弹地往后退了退。
纳兰云骞用双手握住庆庸窄小的肩膀,道“容姑娘那是为了殿下好。李妃薨世,她是最悲痛的那个,也是唯一为李妃料理后事的人。”
庆庸半信半疑,皱着眉争论道“那她为什么不跟我说真话,藏着掖着的是不是在帮凶手掩盖?凶手,凶手是不是皇后?就是她指使别人杀了我娘对吧?”
纳兰云骞不明白为什么庆庸对皇后有那么大的成见,也不知道是谁痛下毒手,几日来每次庆庸问他这个问题,他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原以为容沫儿能让大阿哥相信李妃确实是发疯了才意外而死,没想到庆庸这么轴,只要心中有了定论,别人说再说都无济于事。
他跟容沫儿一样,对庆庸既是疼也是愧,看到庆庸被仇恨充满了内心,更觉得对不起他。
“殿下,皇后乃是一国之母,贤良淑德,殿下切不可捕风捉影,去找皇后娘娘的麻烦啊。说到底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要恨您就恨臣吧。”
庆庸冷笑一声“贤良淑德?你说皇后贤良淑德,容姑姑真诚善良,皇上圣明远虑,连那个半路出来找事儿的周姑姑都是恪尽职守。请问在你眼中有谁是坏人吗?”
见纳兰云骞不语,他又道“我不管,我娘她长眠于地下,如果连我这个做儿子的都不管她的冤屈,还有谁能为她鸣不平?我我才刚刚见到她啊!”庆庸的眼中饱含热泪喊道。
眼前这个找妈妈的小可怜儿让纳兰云骞又想起了大哥。
在榆宁城的时候,大哥经常一个人静静在光秃秃的白杨树下,拿着一片叶子吹奏,一吹就是一晚上。
纳兰云骞问他吹的是什么曲子,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眼眶微微地红了,只一瞬,眼泪便被他赶走,徒留下刚毅坚强的眼神。那种强装的坚强,只有在他想娘亲的时候才会被人看到。
纳兰云骞伸手取下身旁海棠树上刚刚抽出的嫩芽,蹲在庆庸身边吹了起来。曲声悠扬婉转,强弱相间,好像那不是一片树叶,而是上乘的竹箫。
“你吹的什么,难听死了!”庆庸心烦气躁,听什么都觉得烦。
纳兰云骞将那片叶子递给了庆庸,指着海棠树根道“殿下您看,这树根就是母亲,而这树叶就是孩子,我在帮它唱歌给它母亲听呢。殿下您吹吹看,李妃娘娘也会听到的。”
不管这听起来多么扯,在一个刚失去母亲的不到十岁的孩子看来,说不定真的能传到他娘亲耳朵里。
庆庸接过树叶,鼓起腮帮子,猛地吹了一口,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噪音。庆庸没有停下来,继续着这聒噪的笛声,越吹越难受,越吹越气愤,把对他们娘俩悲苦命运的哀怨全都转化成了一个个放飞自我的音符。
庆庸终于安静了下来,看上去天真可爱,云淡风轻,纳兰云骞也就放了心。
但只有庆庸自己知道,那股仇恨就像是种子,随着叶子的音符,飞到他心灵里深深地扎了根。他回味着容沫儿的话,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变强大,只有变强了,才能为娘平反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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