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相见恨晚的温馨场面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圆满地落幕。往回走的路上,容沫儿和大阿哥的心情都没有来时的轻松。
大阿哥不用说,在为母亲和自己鸣不平,而容沫儿也为大阿哥感到同情。小小的孩子见到娘亲那番模样,不论是谁都不可能一了了之。
快走到太极殿宫门之时,纳兰云骞也恰巧从中殿走了来。
容沫儿“大人怎么从这个方向过来了?”
“听太妃娘娘说太极殿还有几位病榻在卧的娘娘,就顺便过去瞧了瞧。”纳兰云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完了她们的病,正好你们也来了。”
这确实像是纳兰云骞会主动做出来的事儿,容沫儿行了个礼,便把庆庸交给了纳兰云骞“今日多谢大人相助。”
庆庸板着一张严肃的脸,无心听二人的寒喧,径直往前走了。
“大阿哥刚才可能被李妃娘娘吓到了,还请大人多加疏导。”
纳兰云骞望着大阿哥的背影,满脸都是怜惜“多谢容姑娘,在下告辞了。”
送完了两人,容沫儿回到了苏太妃的寝宫,发现她的屋内还亮着灯,便进去瞧了一瞧。
苏太妃此刻正坐在床头,愣愣地对着一块有些褪色的布料暗自神伤。等容沫儿走进一看,才发现她脸上的条条泪痕。
容沫儿吃了一惊,苏太妃平日里都是不可一世端庄严肃的神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脆弱感伤过。
容沫儿“娘娘,您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苏太妃像没听到她说话一样,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将那布料拿到鼻子前深深闻了闻。
“这料子上的花纹不像是时下流行的,应该有些年头了吧?”
刚说完,容沫儿就反应过来她问了不该问的话,连忙改口“奴婢多嘴,娘娘请恕罪。”
苏太妃缓缓放下布料,摊开来一看才发现是给小孩儿用的肚兜,肚兜里还包着一只玉镯。
苏太妃晃了晃神,用沙哑低沉的嗓音问道“沫儿,你今年多大了?”
容沫儿“奴婢快十七了。”
苏太妃长叹了一口气“要是她还在我身边,也是你这么大。”
容沫儿试探道“她是?”
苏太妃“我女儿。”
今日是家人团聚的中元节,又是李妃母子团聚的日子,让苏太妃有感而发,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苏太妃和容沫儿朝夕相处间慢慢地信任了她,于是将那不曾跟外人言说的痛苦和思念娓娓道来,连自称都由“本宫”变成了“我”。
容沫儿心想“苏太妃竟然还有个女儿?没听说宫里有这么一个公主,想是早夭了吧?”
太极殿的人都对太妃们的前朝往事讳莫如深,也难怪容沫儿没听说苏太妃曾经有个女儿。
容沫儿“这布料是?”
苏太妃低头摸了摸那料子,仿佛能透过它感受到女儿的温度“我亲手给她缝的,哎,整整十六年了,她还未满周岁便离开了我,就留下这么一件肚兜和这个镯子。我还记得她的小手,就那么一点点,像个肉球似的,紧紧抓着这只镯子,对我一个劲的笑。”
容沫儿看到如此脆弱的太妃,不禁动容,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不外乎丧子之痛“小公主若是天上有灵,知道太妃娘娘依旧挂念着她,定然也会心觉宽慰的。”
苏太妃看了容沫儿一眼,神色寂然“都怨我没有照顾好她,我不是个好母亲,哎,真希望能早日见到她啊。”
容沫儿心想“难怪苏太妃这么爽快地就答应帮李妃,原来是想用她们来还自己无法实现的愿望。苏太妃也是个可怜人,丧女之痛痛不欲生,这几十年她应该每日都处在没能保护好小公主的自责悔恨之中吧。
李妃今日都跟大阿哥相见了,而苏太妃却跟女儿阴阳两隔,这会子怕是萌生了想早点驾鹤西去与女儿团聚的心思,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娘娘可不能这样想啊,娘娘长命百岁,小公主泉下有知,肯定也希望娘娘寿比南山的。”
苏太妃目光幽幽,欲言又止。
容沫儿在那一瞬间似乎感觉到了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公主是怎么去世的呢?生病?意外?还是另有其他?算了,不该问的别问,免得说多了遭人嫌惹人哭,只在一旁静静地倾听就好。
苏太妃哽咽道“我的荷铒命苦啊,投胎到谁家不好偏偏投到这皇宫之中。”
“荷铒?”
苏太妃点了点头“就是公主的名字。”
容沫儿这下反应过来,原来那晚苏太妃在昏睡中叫的不是先皇,而是她女儿的名字“荷铒”。
“沫儿,你和我女儿同岁,咱们俩也算是有缘。你以后的路还长,亲近的人未必可信,有时明哲不一定能保身,隐忍也未必能出头啊。我一把老骨头了,见过太多腥风血雨,只是有一个执念我始终放不下,将来我死都不能瞑目啊。”
容沫儿“敢问娘娘是何心愿?奴婢卑微,但是也说不定能帮您想想办法?”
在其位谋其政,虽然容沫儿有跳槽的想法,但是她会站好在太极殿的每一班岗,而不是糊弄两天就拍屁股走人。
苏太妃幽幽地盯着容沫儿,她出色地帮助了李妃这个不想干的人,现在说要帮自己,应该是真心诚意的。“时机未到,你一个小宫女还没那个能力。再说这件事有几分凶险,你大可以置身事外。”
容沫儿想了想,道“娘娘于奴婢有师恩,奴婢愿意报之以桃。当然若是真的是杀人越货之类的危险事,触犯了国法道德,奴婢或许真的就爱莫能助了。”
苏太妃“你还真的是个实诚的孩子,我没有看错人。”
苏太妃还想说些什么,敲门声响了,原来是包公公拿着药材过来了。
包公公站在门口道“天色已晚,本想着明日再给你送来,但见屋里的灯还亮着,怕是娘娘要用,就把这黄芪送来了。”
要不是包公公过来,容沫儿都忘记了还有让他去太医院拿药这一码事。
“有劳包公公了。”容沫儿接过药材,道“正好厨房里有些酒酿,我给你拿点儿暖暖身子?”
包公公摆摆手,吸了吸冻出来的鼻涕,低着头轻生道“不必了,姑娘快歇息吧。”
容沫儿点了点头,微笑道了声晚安。
她回过头来看着手中的黄芪,都是质量极好的,可惜了,她们都用不上。能让太医院那些举高踩低的人舍得给这么好的黄芪,也就只有像包公公这般处事圆滑,八面玲珑的人能做到了。
忽然,苏太妃猛得一阵咳嗽。
容沫儿连忙端来一杯温水给苏太妃服下,另一只手抚摸着娘娘的后背。
苏太妃“咳咳咳咳咳老了,不中用了。”
容沫儿“定是娘娘刚才伤心过度,哭哑了嗓子。今日夜色已晚,不如娘娘先行休息?”
“也好。对了,虽然你向来谨小慎微,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有关荷珥公主的事情绝对不要跟别人提起。”
容沫儿“奴婢知道,娘娘放心。”
哪知苏太妃口中的这个秘密,一埋又是若干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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