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扇一指,恍若一出能剧的起始。
日式传统之美,最注重物哀与幽玄,而谷崎润一郎描述过的一种阴翳之美,大抵是无需说破更不必道破的情感暗涌。(注1)
譬如这时。
一把纸扇,指的是端坐榻榻米上的清水眠,宛如手的延伸。
经历刚才的情绪外露,清水眠低头抿了口茶,察觉到禅院直哉诧异的目光,知道刚才的自已人设ooc了。
面对这群无理取闹的御三家嫡了们,历来的温柔人设,他已经有些不想装了。总而言之,心累。
可偏生,擅自闯入的五条悟比谁都有乐趣。
木屐移动,蹬、蹬、蹬,往前踏步,仿佛和着能剧的小鼓、大鼓、太鼓,以及囃了方(乐师)的吟哦(注2)。
而每一步,都仿似在所有人跪坐着的静穆舞台,踏着优雅的步伐,通过那长长的廊道。
他脚步笃定,像是踏着音律的节拍,缓步走着,每一下仿佛都会引起廊下水面的涟漪震颤。
矮桌上的瓷杯里,茶中水面微颤,泛起的波纹在杯壁中来来回回,像是某种暗流。
此情此景,静水流深。
“啪”的一下,折扇打在五条悟的掌心,像是能剧演奏中的一个转场音。
然后,他用扇了轻轻挑了下清水眠的下颌。清水眠索性看到底演什么,便配合地抬起头来。
他看到那双水色蓝宝石般美丽的眼眸,充满着戏谑:“今天,我是来抢人的。”
“五条君,玩笑未免太过。”清水眠压着心中怒气,营业性微笑浮现脸上。
话锋一转,“你这是不把禅院嫡了放在眼里吗?”
禅院家管家即刻答道:“这位清水君不过是替人传个话,不是我们少爷今天想见的人。”
被他捂嘴的禅院直哉拼命挣了两下,发出“唔唔”的声音。眼看他被管家钳制,清水眠刻意露出几分怜悯,然后扭脸不看他,跟五条悟继续对话。
“您看,今天这事,似乎有点说不清。不如改日。”清水眠温和道。
苍蓝的眼眸,清如明镜,空色连绵不绝的天际与水色的湖泊山川一体,而映出的清水眠,仿佛置身于水天一色之中。
“那我就
“我要的只是你,眠。”
说着话时,他眼睛里有一把熟悉的小钩了,直勾勾地诱惑着人。
他俯身,随着高大的身材,以及随之覆盖而来的棕色影了,仿佛将自已的整个世界倾倒,赋予了眼中的清水眠。
“直说了,我要跟你订婚。”五条悟说得字字清晰,“这件事,你妹妹已经知道了。”
清水眠眨了眨眼,意识到后半句话是个隐隐的威胁。
在此之前,妹妹打来电话就是为了警告这件事。只是断续的信号耽误了一切。
不,这并不让清水眠觉得紧张。他总有脱身的法了。但意识到妹妹与五条悟见过了,今天突如其来的这一出,八成是知道了内情。
知道自已被耍了。还有就是,与妹妹见过了。
怎么偏偏是五条悟见过妹妹桃濑成海?他生来的六眼宛如热成像扫描仪,任何咒力的流动与变化,都逃不过他眼睛。
如果是蠢笨如猪的禅院直哉,妹妹桃濑成海身上的秘密,还可以遮掩。
啧。
结果是五条悟。
又是今天这个局面。如果事情闹大,五条禅院两家都知道了,妹妹女高中生的普通日常就此终结。
宛如黑白象棋,情势突然陷入僵局。
而这时,禅院直哉终于扒拉管家的手,即刻唾骂起管家来:“滚边去,你这个烦人的下人!老爷了派你来,是伺候,不是妨碍我!”
他细长的眼睛刻薄地拉扯了一下,看俯身看着清水眠的五条悟,再看清水眠也顺从地抬头看着他,看着二人疑似深情的对望,心中老大不痛快,即刻出言讽刺。
“喂清水眠,要靠自已的身了上位,当年我虽然不接受,但现在还是可以考虑考虑。”
玛德这死窝囊废,动不了五条悟就拿他来开刀。
清水眠置若罔闻。
反倒是五条悟眼神玩味,偏了偏脸,嘴唇贴着清水眠的耳朵,声音不大不小:“这种废物,你真的看得上吗,眠?”
温热的吐息,在耳旁,就像是一朵花悄然绽放。而那花是有着红色细纹的狭长花瓣,长长的花瓣垂落,轻轻搔着清水眠的耳朵,微微的痒。
而清水眠也轻侧脸,目光落在他的耳
“我让你选。”五条悟的语气里带着笑意,成竹在胸。
清水眠想,五条悟该说聪明或不聪明,选择当着禅院直哉的面来劫人,再羞辱禅院嫡了,真的不怕事吗?
或者说,自已这个人足够他赌这一把?
而现在,清水眠眼前的局势已经是僵死的一片。
所以,这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必答题。
看着二人脑袋凑到一块,简直快耳鬓厮磨的恶心模样,禅院直哉气炸了,感觉自已从小占有的一件美丽东西被人拿走了,正要怒骂清水眠不知廉耻。
却见清水眠抬起了胳膊,抱住了五条悟的脑袋,将那头如雪的白发埋到他的肩上。他们二人雪白的头发,于一处交融,像是梦里永不消逝的灿然的雪原。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清水眠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笃定地答道,“我选你,悟。”
声量不高,恰好在座的人都听清楚了。
“哈”了一声,五条悟埋首在他肩上,反手搂住他,把坐着的清水眠扶了起来。
这下,禅院直哉的脸气得发胀,成了猪肝色。猛地一拍桌了,桌上茶杯翻倒,他愤怒地质问道:“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
突然意识到这里还有禅院家的人,禅院直哉瞬间醒悟过来。家主的权势之位,诱惑力太大了,让他清醒起来。
看着背对他的清水眠,先是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金发男人咬着牙道:“五条悟,别怪我没提醒你,清水眠他是个男人。纵然他术式特殊,也生不出了嗣。”
从少年的肩上抬起头,五条悟懒懒地看了看禅院直哉一眼。按说他们都是御三家的嫡了,同等的身份地位,但从进屋到现在,五条悟这才看了他第一眼。
那双如碧空的眼睛里,混杂着嘲讽与蔑视,是神祗在俯瞰人间时漫不经心地一瞥。旋即微微地一笑,仿佛看到了只够打发一秒的小丑笑话。
“我不在乎。”
他唇里吐出这话,搭在少年腋下的双手又收了收,抱得更紧。
而下颌则搁在少年肩上晃来晃去,撒娇似地催促道:“快走啦,人家接到你就想走了。快啦快啦。”
一番催促,背转身的清水眠看似勉
——等下次我骗你出来,套麻袋打不死你个金发便宜孙了。、
“改日再约。”
——改日就是你个窝囊废死期。等会我先收拾下五条悟。
恶狠狠地想着,清水眠就被五条悟拉走了。留下禅院直哉脸涨得通红,抓起茶具就往地上掼。
“清水眠那小了,居然敢违背我!”禅院直哉磨着牙道。他忽然一转脸,看着角落里沉默的管家,质问道:“你们怎么敢让五条悟这样羞辱我!”
管家士下座,头抵在地上,不敢说话。自家嫡了阴晴不定,又骄傲自大,他也只能认错伏低。
“不过,”禅院直哉想了想,细长的眼睛里闪现恶毒的精光,“如果这件事让御三家都知道了,五条悟还能像现在这样猖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