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殿外虽有些距离,可凭他们的修为也不难听清楚外面对弈二人的谈话,此时都默契的保持安静。
第一颗棋子刚落下,楚林阳哑着声音问道:“我娘几时会醒?”
“三天后。”云启蓉回道。
“你不用急着回去吧?”楚林阳又问。
“用!”
楚林阳抬了下眼睛:“那陆凌辰呢?”
“和我一起走。”
楚林阳有些失落:“不能多留几日吗?”
“我不好离开灵界山太多日,何况我们两个都不在,这是要担一定风险的。”云启蓉从容落子,但气息却有些沉重。
楚林阳明白这个道理,若非是母亲的事,他们也不会一起离开灵界山。可就是心里不痛快,可能除了眼前的女子,他能和每个人都吵一架。
“真是报应啊,当日的背叛,终换来今日遭人背叛,算计来算计去,却也是他人算计的一环,我只觉得是我活该。”楚林阳苦涩一叹。
云启蓉知道他虽然说自己活该,可心里却无法接受,在自己面前又不能大骂背叛者和算计他的人。便想给他排解排解:“永远不要把人心看得太重,这世上没有谁必须对谁好,一切关系的维系只在自己如何运作。人心都是偏的,偏在自己认为值得和重要的人事上,对与错,是与非,不过是立场不同。”
楚林阳脸色渐渐平复,看云启蓉的目光却更加复杂,思绪良久,反复摩挲着手中的棋子……
又下了几颗子,楚林阳斟酌着,假作自语道:“我虽然对穆家的事不太了解,对凌霜的了解也有限,可我宁愿相信她毫不知情,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
云启蓉欲落子的手悬空停住,唇角带笑看着对面的男人:“你这么一说,我倒对这丫头感兴趣了。”
“啊?”楚林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云启蓉此时笑意更浓:“我知道你不是贪图美色之人,也知道她这个妾是怎么来的,一个让你心有芥蒂的女子,还能让你在有事发生时怜香惜玉,可见她确有魅力,至少对你而言是如此。”
“我只是不想牵连无辜。”
“父母家世无法自行选择,就凭她姓穆,是袁纯瑛的女儿,她就必须为此承担因果,何谈无辜?”云启蓉打断了他的想法。
楚林阳心中一顿,殿中诸人也是如此。
“在此事中,穆凌霜非但不无辜,也不是那个被牵连的人,反而是你,你才是被她牵连进这个局中的人,可你同样不无辜。”云启蓉严正提醒道,“你可以护着她,但你想把她从这个局中择出去,是绝对办不到的。非但办不到,她在这个局中还有着非同一般的重要性!因为她,许多简单的关联都变得复杂,许多事的处理都要搁置。你顾及她,你爹娘也顾及你,这足可护她周全了,你该担心的是如何与她一起面对接下来的事。”
“我对穆凌霜不了解,但你爹不会不清楚,他就你一个儿子,怎愿意接受有嫌疑的穆家的女儿。凌霜必定有她的好,你爹才不得不退让一步。”
云启蓉说到此处,脸上又浮现出笑意:“当年楚家遭遇变故,你娘刚刚有孕,你爹被迫接任楚家家主,正需要有人陪在身边,却为了不牵连你娘而让她打掉孩子离开楚家。这些年,你以为他只是做些日常君主所要处理的事吗?你太不了解你爹了,他也曾叱咤风云,杀伐决断。若非如此,你祖父留下的烂摊子怎会在他的手里安稳数十载,楚家凭他一己之力撑到今天,你以为靠运气吗?”
“你爹之所以会在许多事上犹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云启蓉极尽温柔的语气,让楚林阳萌生愧疚之意,更加自责。
“别那么说你父亲,他是个有担当的君主,也是个体谅妻子的丈夫,还是个有私心的父亲。一个人同时兼顾几个角色,非常艰难,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多体谅下他的不得已吧,人无完人,他不可能事事无纰漏,更不可能周全每个人每时每刻的情绪。”
“他也会累,也会崩溃,也有情绪,可他不能将此展示人前。他也需要有个人能给他些许安慰,自从你娘出事,他一直期盼你长大,你没发现这些年,他沧桑了许多吗?”
云启蓉的殷切之语不仅让楚林阳汗颜落泪,也让楚天鸿难抑心中积蓄,怕自己控制不住,便起身从后面躲了出去。
“事情没那么糟糕,唐青瑶虽不好糊弄,但你有优势……比起她自己的委屈,她更在乎你这个儿子。”
这最后一句深深刺痛了楚林阳的心,这句话在别人听来很正常的母子情分,可对于拥有上一世记忆的楚林阳来说就没那么简单了。
正因为上一世的母亲根本不在乎他这个儿子,才发生了那么多无法挽回的事。
云启蓉落下最后一子,悠悠说道:“我输了。”
一盘棋结束,云启蓉又回到石室,陆凌辰已经回来了,镶兰草配上天龙骨将石室熏蒸了一遍,一个时辰过去还残留着暖意和甜丝丝的味道。
薛晴能明显感觉到元炁在体内自行运转,周身畅通无比,身轻如燕,不知女儿是否也能感觉到?
救治继续进行中……
殿中无人说话,楚林阳一直坐在石桌前没动,目光只停留在棋盘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研究棋局。
汪延庆喝了盏茶,觉得无聊便找楚林阳说话:“你不是云夫人的徒弟吗?看你跟她说话并无恭敬,好像很随意啊?”
“我恭敬,只是方式不同。”楚林阳按着心口以示他的恭敬是在心中,“前辈,你刚来时又跪又哭又求的,现在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了,我还以为你很怕她的。”
“云夫人虽尊贵非常,可她脾气相当和顺,人也极温柔。而且我一来就说了我是为了保命,现在她也没让我偿命,还要亲自出面解决问题,那我当然轻松多了。”汪延庆说着还笑了几声。
楚林阳斜着眼睛,不满道:“可她让你去给凤一山带话,你却赖在这不走。”
“那话我能带吗!”汪延庆瞪着眼,“我估计她也就是气话,不会真让我去送死,她不是那狠心的人。”
“脾气好的人当真只有受欺负的份儿啊!”楚林阳颇有些抱不平。
汪延庆一口水差点呛着,费劲咽了下去,忙不迭地反驳:“你别乱说啊!云夫人脾气是好,可陆公子是不好说话的,这要让他听见,我得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有何打算啊?”
汪延庆摇头:“等你娘醒过来再说吧,我虽然怕死,但不能不讲义气,我不能白让他们算计,这事我得弄个清楚明白!至少我得知道你娘是怎么把毒吃下去的,她和袁纯瑛明明不熟,而且她心眼那么多,怎么就轻而易举被算计了?”
“我也想知道。”楚林阳挽着手臂抱在胸前,他都有些等不及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事了。
“袁纯瑛的女儿真是你的妾啊?”汪延庆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满是求知欲。
楚林阳撩了下眼皮,不知怎么的,他本人很排斥妾这个字眼,所以否认了一半:“还没过文书,这是长辈们的决定,我当年也认了的。”
穆凌霜身子晃了晃,一行泪滚落,穆景延揽着妹妹,生怕她摔倒,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在,他能和亲爹吵一架!
这天晚上,楚林阳没有回房,而是去了父亲院中,他亲手做了几样菜,带了一壶酒去给父亲赔罪。
楚天鸿看儿子忙了一桌子菜,虽然知道他开了间酒馆,可从没尝过他的手艺。
父子俩对案而坐,楚林阳为父亲斟了一杯酒,也给自己添满了杯子。从没与父亲有过太多交流的楚林阳,这一刻开口还是有些艰难的。
“爹,对不住……从以前我就只想着自己的倒霉事,从没想过您的压力,您的艰辛,您的担子有多重……我总觉得我能坦然面对死亡就是了不起的事了。今天才发现,活着更难,尤其一个人……”楚林阳红了眼眶,声音越发隐忍。
楚天鸿干了杯中酒,淡淡地笑着:“我有你,有你叔叔婶婶,有兰儿,还有……你娘!看到你们,我就心安多了。”
楚林阳红了眼眶,愧疚道:“爹,是我没用,那些年我心安理得混吃等死,不曾考虑过任何人的感受,甚至怪你们生那么多孩子,再看着我们一个一个死掉。是我忘了人活着多有无奈,现实的无情不允许任何人反抗,不只我,你们也是。”
“好在事情总有解决之法,现在血魂咒解了,你娘也要回来了,其他事也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日。”楚天鸿含泪带笑,又倒了一杯酒饮下,“来,别只喝酒,我儿子做的菜我得吃到撑才行!”
“爹,您吃鱼,这清蒸鱼是您最喜欢吃的,尝尝我做的合不合口味?”楚林阳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在父亲碗中。
另一边,楚林阳所居璟华苑可就没这么温馨了。
穆凌霜从回来就一直哭,华芊茵怎么劝她都听不进去,认定了楚林阳会把她赶走,楚夫人醒来知道这些事也绝容不下她。
劝着,劝着,华芊茵也没话劝了,因为这一切似乎都是现实,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袁纯瑛有意识下毒都是板上钉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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