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密县博弈的同时。
遥远的漠北。
有一群早就被遗忘的人,正在谋划一场关于民族生死存亡的博弈。
此时已至十一月中旬,当地入冬已久。
因为靠近西伯利亚,狂风暴雪是家常便饭。
大约在北纬47°,东经97°的位置。
群山背风坡的山麓地带。
一位披着羊绒外衣、披发左衽、手持一根光秃秃节杖、脚穿两双破烂步履的中年人,正侧身顶着刺骨寒风,驱赶着几十只小羊。
因为常年风吹日晒,中年人的头发相当蓬松,宛如一个鸟窝。
他皮肤干燥得很严重,已经出现了破裂的情况,再加上冬日气温低,还囊括着皲裂。
一条条沟壑般的皱纹,纵横在他干黄瘦弱的脸上,使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四五十岁的老人。
在中年人的身旁,一位同样衣衫破烂、面色枯黄的青年紧紧的跟着。
青年鼻梁很高,头发颜色偏向棕色,和汉人的样貌相差很多。
他先是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跟随的匈奴士兵之后,赶紧对着中年人说道:“张公,属下探查过了,两个月之后,会有一批西域献给单于的马种从此地经过。押送马匹的人大约有五十多人,都是匈奴士兵!”
张骞停下脚步,身体一颤。
他任由羊群向远方奔跑,
转过身,双目沧桑,声音沙哑,凝视青年。
“堂邑父,此消息从何得来?”
虽然已经在匈奴逗留七年有余,但是堂邑父时时刻刻记得大汉礼节。
于是,拱手作揖,道:“回张公,君在匈奴七载誓死不屈之气节,感动了很多人。知君早有离意,一名被俘虏大汉降兵托人转告。其还称,将士们虽然身在匈奴,然心依旧在汉。”
张骞痛苦闭上了眼睛,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
他轻轻呢喃,“大汉降兵吗……不……他们早就不是汉人了,应该称他们匈奴人。真正的大汉士兵,绝对不会投降!”
作为一名大汉官僚,他有自己的骄傲!
投降之人,绝非汉臣!
正是这个念头,使得他无时无刻不在想逃离
匈奴,进入西域之事。
张骞悲哀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扭头,盯着堂邑父的眼睛,沉声问道:“当初与我等一同出使的几百人,如今,还剩下多少?”
“回张公,吾等离开长安之时,共有四百八十三人相随。”
“在大漠与匈奴士兵遭遇后,损失约两百四十六人。”
“被匈奴扣押之后,娶妻生子者约一百一十三人,不幸病死者约五十一人。”
堂邑父轻声背诵具体的数据。
“愿意与吾等谋事,逃离匈奴者,有多少人?”
“回张公,除不知所踪者,愿意追随者一共一百二十一人!除了娶妻生子人群中有六十五名不愿意离去之外,其他人,都愿意随君谋事!”
张骞看着南方,惊讶的呢喃,“竟然六十五人不愿意离开?难道他们忘了自己的使命了吗?”
“张公,因为他们心中对匈奴妻儿怀有感情,才不忍心离开。不过,他们都声称,愿意随君抢夺马匹,只是,最终还是要留在匈奴。”
“既然他们没有离去之心,那就任他们去吧!”
张骞的右手用力地握着节杖,在地上敲打了几下。
“至于抢夺马匹之事,他们不需要参与!匈奴人无情无义,对待汉人如豺狼对待鸡鸭豚兔。若是他们参与,事成之后,势必会被牵连。为了他们的妻儿,汝回去之后,转告他们,按兵不动即可!”
堂邑父有些担忧,“可是……仅凭吾等,是不是……人数……”
张骞轻蔑一笑,冷哼一声,“哼,吾等皆大汉臣民,为何要惧怕匈奴?若不是为了完成汉公交代的出使西域的任务,吾在七年前,就已经战死在大漠了!”
他与这位忠诚的手下对视,反问道:“死,可怕吗?”
堂邑父咬咬牙,沉声道:“可是多一个人,吾等就多一成把握……”
“不,君错了,有时候,人多并不一定是好事。”张骞摇摇头,“如果有人不追随吾等,而是留在匈奴,那么,那些抛妻弃儿、誓死相随之兄弟,有好战之心!原因无他,妻儿有人照顾!若是无人留在匈奴,那么,妻儿为后顾之忧,大
事难成!”
堂邑父恍然大悟,面带喜色,“原来如此!张公当真足智多谋,也怪不得单于会派大量的匈奴士兵监视方圆百里。汉家贵种,果然名不虚传。”
“哈哈哈,堂邑父,吾出身并不好,不算汉家贵种。真正的贵种,乃高祖之后、留侯之后、绛侯之后!”
一提起这些充满了传闻故事的人物,张骞立刻红光满面,容光焕发,仿佛是在炫耀自己似的。
“若是淮阴侯、留侯、降侯、条侯尚在,大汉安能三载前,才正式对匈奴宣战?若是这些人物尚在,龙城早就被击破,单于早就南服长安!”
“张公,匈奴常年盘踞在漠北,想要彻底收复,并不轻松。虽然大汉已经对匈奴宣战,但是,依属下之见,没有大月氏帮助,很难彻底战胜。”
张骞感慨万分,道:“是啊,所以时隔七年,吾依旧不敢忘记陛下交代之事!若是可能,吾愿意以性命作为代价,令汉公之意,抵达大月氏!”
看着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羊群,张骞和堂邑父开始快步追赶,他们的呼吸也渐渐地紊乱。
“堂邑父,两个月之后,当为春季。届时,按照匈奴人的意思,吾等需要上山放牧。吾认为,最好的动手机会,就是在上山之前的交接时期。”
“汝离开之后,告诉愿意追随的兄弟,让他们准备好充足的水、充足的食物……哦,最好是羊肉!让被迫为匈奴牧羊之人,想方设法宰杀部分羊羔,将其肉晒干之后,作为粮食!”
张骞将考虑的事情全盘托出,“匈奴区域很广,若是吾等逃跑,不仅仅是离开单于庭,更要穿过屈射、蒲类等地,才可进入西域。”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大月氏西行之地无人知晓,吾等要做好断粮、断水之准备。甚至,必须要有誓死一战之决心!”
堂邑父声音朗朗,意志坚定,“张公放心!吾等已经谋划了这么久,自然要抱着拼死一战的心,如果不然,焉能称为汉臣?”
他声音慷锵有力,“为了行动,很多兄弟已经在悄悄地制作弓箭、刀剑,只求护送张公杀出匈奴!”
张骞坦然一
笑,“这七年的时间,苦了兄弟们了。待完成任务,返回长安,吾定会亲自上书陛下,陈述君等忠义之事!诸君妻儿、父母,亦当同荣!届时,荣华富贵,不再是梦!”
堂邑父谦虚地说道:“张公言重了,为陛下做事,本就是无上之荣耀!至于荣华富贵,只是外物罢了。”
“嗯。”张骞满意地点点头,“既然时间基本上定下了,吾等现在要做的,应该是令匈奴放松警惕!只要匈奴警惕性越低,吾等逃跑的成功率就越大!”
“传吾命令,所有人一如往常,不要表现得太过明显。即便是妻儿,也隐瞒不说。”
“诺!”堂邑父拱手。
“为防止匈奴人察觉,汝接下来的两个月,不要再来找吾了,事多必失,还是小心谨慎为妙。”张骞特意嘱咐道。
“张公,那您的食物、衣裳要怎么办啊。”
“这个不需要担心,吾一个月前,曾向公主祈求材料,以求修复汉节。前几天,军臣单于已经派人给吾回复,其称可!按照公主这七年来的行事作风,她一定会趁此机会,赐予吾些许粮食。吾和妻儿省吃俭用,可以度过这个寒冬!”
堂邑父对这位用来和亲的宗亲公主感到痛惜,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唉,苦了公主了。嫁入匈奴十年,受到的苦难一定很多。”
张骞朗声道:“正是因为如此,吾等更应该联系大月氏,早日消灭匈奴,接公主回家!蛮夷之地,焉能配得上吾大汉公主?!”
堂邑父面色凝重,沉声道:“张公,还有一件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君尽管说!若是涉及到逃离计划,必须阐明!这次逃离,吾等可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绝不能有半分马虎!”
堂邑父低下头,不敢与张骞对视,“是这样的,吾等在匈奴七载,他们虽然是蛮夷之众,但是对众兄弟却有恩惠。离去之时,是否要杀戮匈奴士兵?”
“吾汉人一向讲究报恩,匈奴人留兄弟们一命,这份恩情自然不能忘。但是,匈奴士兵皆为杀戮之人,在其手下丧生的汉人亦不在少数。”
张骞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沉吟半晌,
道:“这样吧,两个月后,抢夺马匹之时,让兄弟们将匈奴士兵的右腿砍伤,使之无法上马作战!”
“众所周知,匈奴之内弱肉强食,弱者几乎没有资源。士兵只要腿部受伤,便无法上马作战,在灾荒发生的时候,他们必定最先死亡。吾等不方便杀他们,那就让匈奴人,杀戮匈奴人吧!”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