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画面突然和脑海中某些画面交叠重合起来,又变成目光所及、占据她整个视线的火。
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一直都没有怎么休息好,原来一切都早有预兆。
陆早早脑海中关于那场火的记忆又冒出来,像是从记忆深处钻出来的,已经不再是非常零碎的片段,而是一段较为完整的画面,像是从一段经历中抽取的几分钟片段。
而且比之前已经要清晰很多,火光噼里啪啦地开始燃烧,陆早早觉得自己甚至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光和热,还有周围的东西被燃烧地膨胀开裂的声响,一点一点,往她心里面钻。
冲天的大火由远及近,像是取景器从远景一点点切入到近景。
陆早早的手抖得很厉害,她左手边的是一个年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阿姨,突然放开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背脊,有点担心地看着她,“哎呦,小姑娘,你没事吧,你手怎么在发虚汗啊?”
陆早早摇了摇头,但是此刻面容苍白的她并不具备“我没事”这三个字的说服力。
而且陆早早发觉自己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似乎空气也在面前这片火里面变得越来越稀薄。
她松开旁边一个小孩子的手,飞快地跑到一旁没什么人的角落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然后开始剧烈的咳嗽,眼角被逼出生理性的眼泪,氤氲泛红一片。
涌现的记忆越来越多,身体里面那种强烈的不适感也就越来越重。
她也知道了其实记忆里并非只有那直冲天际的火,一片剧烈的火光中她还看见了一个像是静止的人影,偶尔会小幅度摇晃一下身躯,但是很快就趋于平静。
或许是已经彻底绝望不再求救,也或许是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力气。
虽然已经清晰了一些,像是电视分辨率被调高,所以原本像是被厚重的白布遮盖住的东西被换成了薄纱。
但是依旧看不清具体的位置和这片地区的样貌,也无从得知坐在火中安然不动的人影是何模样,是男是女,是胖是瘦,但其实已经不必要看清——
因为陆早早知道,那是她自己。
她也知道自己的结果,是无法被撼动和阻止的死亡。
原来她的死亡已经经历了三次,不对,是被她知晓的死亡已经有了三次。
或许过去还有无数次,也可能未来还要经历无数次。
陆早早抬头,远处殷殷火光跳动在她的瞳孔里,像是红色的幽灵。
陆早早平静地注视着面前这片明朗的、并不会灼伤人的“大火”,脑海中在想当时的陆早早面对真实的、汹涌的大火,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是怎么被围困在这片大火中无法动弹的,又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在原地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的?是否又是孤身一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愿意前来对她进行救援?
命运让她“生”,原来是要她看着自己“死”的历程,何其残忍,何其冷厉。
陆早早抹掉眼角下刚刚掉落的生理性泪水。
刚刚似乎真的已经缺氧,所以一直在剧烈地喘息,眼下肺部的肋骨钝钝地生着疼。
早就已经不想哭,甚至此时此刻陆早早都有想要笑的冲动,她也真的笑了——
如果她的结果注定就是一次又一次强制性的死亡,那么最开始还不如不要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如果她的出生也是无可避免的,那么在有限的时间里面为什么不能多给她一些关心和爱护。
陆早早眼下甚至分不清对她残忍的究竟是命运的还是沈星遥和陆傲天,或者是陆家的所有人。
直到缓得差不多了,陆早早拖着有些疲倦发沉的身体一步步远离人群,到处这么热闹,人声鼎沸,欢声笑语,陆早早前十分钟还融入在这片人群之中,眼下却不知为何觉得自己跟他们是两个世界。
努力也变得徒劳无用。
陆早早沿着村寨的一条小路慢慢悠悠地散步,天边的一轮忽近忽远,但是始终稍一抬眼就能看见,夜晚降临,就永恒不变地照着世间万物。
一切已经变得很空幽安静。
陆早早在一处石板桥上坐着,晃荡着双腿。
下面是流动的小溪,清澈冰凉的溪水哗啦啦流过水底的鹅卵石,声音清脆,像是檀木击水,头顶的月光也照耀着溪面,宛如银色的布匹,令陆早早一下子想到上次在那家艺术博物馆里面看见的巨大而冰凉的月光纱。
风从不远处的山林之中呼啸而来,周围偶尔会有一两声悠长的狗吠。
人声全部褪去,只遗留最原始的、最纯粹的属于自然的声音。
游学的时间也不过十几天,陆早早却在这么短暂的时间之内得知了两次自己死亡的经过,实在是有些荒唐的好笑,陆早早甚至想回家质问一下他们还能不能记得起来自己死亡时候的确切经过。
可是被告知了一切会有什么改变么。
还有,他们本来就是永远也不可能告知的。
如果她真的确实已经死了这么多次,而且寿命也似乎比二十二岁那年更加短暂,那么在她还未曾死去的那些岁月之中,过得是否也是像现在这样的人生?也要经历这么多痛苦无视么,而且那时候她的身边甚至没有一个朋友?
还有在十五岁之前她到底丢失了什么记忆呢?
过于庞大的信息量和无数乱七八糟的疑问不断冲击着陆早早的脑海,让她的头都变痛起来,眼前有点昏花,陆早早突然产生一种格外荒唐和怪诞的想法——
从这里跳下去。
直到有几声很清脆的“叮咚”声音。
几颗小石子不知道从哪一个方向被投入眼前的溪水之中,溅起来的水花落在陆早早小腿上,冰凉又湿润,脑海中那种奇怪的感觉才消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