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早早偶尔能从很暗的玻璃反射光影里看见谢洄年的脸,对方似乎很认真地在盯着窗外的风景看,又似乎不是。
总之眼神很专注,一动不动的。
车子又开了很远的路,窗外的风景从连绵多姿的青山绿水变成一幢幢耸立的摩天大楼,人群从稀疏逐渐变多。
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下,马路上一眼望过去,还是有许多洋溢着灿烂笑容的小孩,牵着父母的手,从容轻快地从斑马线上穿行而过。
绿灯还有三秒,就要再次出发。颜色变换的一瞬间,车子发出鸣鸣的声响。路两边有洒水车迎面而来,喷薄的水雾在炙热的烈阳中变幻出一道又一道彩虹。
“我后悔了。”谢洄年突然说。
“……什么?”
陆早早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向谢洄年,然而谢洄年还是保持之前那个姿势,没看她,只是说:“再陪我去一个地方吧,是个需要你帮助的忙。”
“好的。”
陆早早欣然接受,并没有一丝谢洄年中途反悔而产生的不悦,只是内心终于有一种可以帮助到谢洄年的放松感,也算是勉强可以还清一点点上次谢洄年救她的恩情吧。
谢洄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蓝牙自动连接车子导航,改变路线,司机一路十分平稳开着,直到到达指定地点。
直到陆早早下车,看见谢洄年带她来的是什么地方的时候,才有些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竟然是一家珠宝手工馆。
被服务人员指引入内,看清楚里面的装潢和布景,明明不是同一家,却让陆早早手心发麻,产生了一种时空倒流,情景再现的荒唐错觉。
不自觉攥紧掌心,胸腔里似乎闷进来一股气。
一旁的谢洄年却神色平静,很悠然自得地听着工作人员相关的讲解、介绍和推荐。
几分钟之后,谢洄年问,“听清楚了吗?”
陆早早没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像是还陷在之前的情绪里。
直到馆内的工作人员询问陆早早想要做什么,她才愣了一下又猛然回过神来,深深吐出一口长气,然后礼貌地跟对方说:“手链吧。”她顺嘴说:“感觉比较简单。”
“要论简单的话。”对方十分善意地提醒她,“戒指应该比较好做。”
谢洄年突然握紧拳头伸到唇边,轻声咳嗽了好几声。
“……”愣了半秒,陆早早笑了笑,“不了,还是手链吧。”
她当然知道什么最容易,如果只是一枚素戒的话,甚至不需要图纸打样,只需要完成基本的铸造工序就好了,但她现在确实没心情做戒指——
在谢洄年面前再次做出一枚戒指是件令陆早早十分尴尬的事情,尽管他应该永远不会知道当初那个礼物是枚戒指,也永远不可能知道陆早早做这枚戒指时候怀揣的心思。
而且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世间千千万万人,来来往往,也只有她一个人还记着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陆早早仍有一瞬间羞愧地无地自容,好像心思被戳穿,没有一点余地,暴露无遗地摆放到了当事人面前。
好在时过境迁,陆早早脸皮相比之前确实变厚不少,因此那羞愧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消散了。
工作人员给她拿来了很多关于手链的设计图纸,厚厚一沓,下面附赠很详细的制作过程,陆早早选来选去,挑了一张最简单的,决定做完之后送给李简安,希望她到时候不要嫌弃——
毕竟陆早早用脚想也能知道,成品一定不会太好看,她对这方面不仅毫无天赋,而且下限还很低。
做的时候很专心,因为是要送人的,所以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耗费了很长时间,期间经过不断的打造、錾刻、焊接,才勉勉强强成型,长时间握着工具,不停地运动,陆早早感觉整个手肘连着肩颈似乎都在发酸。
而且用的还不是右手,更加吃力了一些。
偶尔余光看见谢洄年,对方似乎做得轻车熟路,十分熟练自然,不知道在做个什么东西,可能是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接下来还有打磨工序,陆早早揉了一下肩膀,活动了下身体,然后继续低头操弄。
忽然听见谢洄年的声音,他应该已经完成,所以没有工具作业的声音,“你事情解决好了?”
“……?”陆早早没有抬头,继续打磨着,试图赶上谢洄年的进度,“什么事情?”
“要去医院解决的事情。”
“……”陆早早停顿一下,目光下意识盯着自己的左手腕,声音很平缓地说:“解决好了。”
“那很好。”谢洄年接着说,“昨天晚上医院送来一个病患,满手的玻璃,流了一地淋淋的血,伤势很重。”
不知道谢洄年的话题尺度怎么会突然调转得这么夸张,但陆早早还是回答。
“我知道,今天在医院电梯的时候听见有人说了,很可怜的样子。”
“没什么可怜的。”谢洄年声音不冷不淡的,没什么感情,“你应该认识他才对,毕竟说起来你们算有一些交集,名字也或许知道,纪思远。”
“啪”一声,陆早早把头抬起来,很不可思议地望着谢洄年,想试图从他脸上的表情来验证他刚刚说的话是真还是假——是真的。
竟然是纪思远!
她有些震惊地喃喃道:“……怎么会是他?”
“是他才正常。”谢洄年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冷,瞳孔黑而深,“就算昨晚的不是他,早晚有一天也会轮到他。”
陆早早眨了眨眼,她怎么又开始听不懂谢洄年说话了,但是很快,她脑子里就分不出嫌隙为这句话思索因果了,因为她有了更加让她困惑的事情,在谢洄年面前的桌子上——
摆放着一枚跟她曾经做出来的、一模一样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