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傅堂在皇上面前老泪纵横,控诉道:“唐芷漩刚离开,我那可怜的女儿便觉腹痛难忍,没多久就小产了!细查之下才发现皇后碗中有落胎药!皇后好心与唐芷漩一同用饭,竟被她暗中下药谋害!皇上,您一定要为皇后做主啊!一定要处死唐芷漩为还未出世的皇子报仇!”
皇上坐在高位,面无表情地看着傅堂,问道:“皇后,确实小产了?”
傅堂一脸难过地说道:“确实!鲜血染透了被褥,老臣心疼死了!皇上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绝不能姑息那罪魁祸首!”
皇上叹了口气道:“朕倍感痛心,等会你带两个御医一道去行宫,还有补身药材随意挑选拿去。至于唐芷漩,”皇上顿了顿,“饭食经了那么多人的手,何以见得就是她下的药呢?”
傅堂:“老臣安排伺候皇后的人手都是服侍多年的家生子,绝无二心!何况伺候皇后这么长时间都无事,怎地就唐芷漩来了就出事了?老臣已详细勘察过,小厨房里一点药渣都没看见,就只有皇后碗中有!那不是唐芷漩还能是谁!”傅堂跪地恳求,“臣请陛下立即下旨捉拿唐芷漩,将她立下天牢!”
皇上略略沉吟,说道:“将那天经手过饭食的人一并都抓了,交由提刑司问案。”
傅堂大喜:“谢皇上!皇上圣明!”
皇上:“待皇后休养好就回宫里来,后宫事宜还等着她主持。”
傅堂:“是,臣代小女谢皇上恩典!”
傅堂叩拜行礼,之后起身离去。皇上笑了笑,说道:“戏看完了,还不出来?”
唐芷漩从侧方一面屏风后走出来,对皇上行礼之后说道:“谢皇上。”
皇上一笑:“傅堂现在肯定着急派提刑司的人去拿你,不过他没想到朕先一步把你带进宫里来了。”
唐芷漩:“谢皇上愿意相信臣的清白。”
皇上的笑意更为浓郁:“朕本想谢你为朕解决了心头大患,不过想也不可能是你去给皇后落胎,你做不出这种事。那你说,朕要感谢谁呢?”
唐芷漩:“臣不知。臣愿查明此事,给臣自己一个清白,也给皇上一个交代。”
皇上:“你知道,你就是不想贸然下定论。这明摆着是傅堂要害你,不然皇后宣召你作甚?还查什么查,你要是出现在行宫,傅堂敢直接处死你,信吗?等你死了,他再到朕面前负荆请罪,说一时激愤不慎失手,朕也不能为了一个有嫌疑未洗清的你而把为女复仇的国公给斩了,是不是?”
唐芷漩默了一瞬,说道:“不查,那臣的冤屈要如何洗清?”
皇上:“你就在宫里待着,等傅堂去了西境,朕就放你出去。”
唐芷漩蓦地看向皇上:“西境有异动?”
皇上好笑地看着她:“自己一身冤屈还不知何时能洗清,就这么关心是否有异动?唐卿拳拳爱国之心真是令朕欣慰啊。”他见唐芷漩紧盯着自己想知道西境之事,便道,“西境确实有些不安分的奏报,不过暂时还不必忧心。”
唐芷漩:“傅堂已断一臂,皇上派他前往西境,无论是斡旋还是出征,他都会以此为由拒绝或是拖延。”
皇上:“但抗旨不遵即可处死,这不就解了你的困了?”
唐芷漩微微皱眉道:“臣定可查清被陷害一事,无需皇上这般为臣解困。”她看向皇上的目光中克制着躁怒,“臣告退。”
皇上并未阻拦,但唐芷漩刚退了两步就有两个侍卫拦住她的去路,她看向皇上,说道:“臣谢皇上相护之意,但提刑司找不到臣只会按畏罪潜逃论处,臣宁可坐牢也不愿背负此种罪名。皇上若真想还臣清白,可恩准臣调查此案,臣有信心在五日之内——”
“唐卿,”皇上打断她,“你为官也有些时日了,怎地还是相信一切皆有真相、一切皆可是非分明?为官者,第一要务是为朕分忧,而不是任何其他!朕忧的是什么你毫不关心,只在意什么冤屈什么异动,朕问你,若没有朕,你说的这些还有何意义?你即使查清了冤屈荡平了异动要向何人禀奏?”
唐芷漩压抑着心中的难以置信,略略垂眸不让皇上看见自己眼中的不满,说道:“皇上忧心西境不宁,臣自当分忧。但臣若不洗去冤屈要以何面目出现在众人面前、如何发号施令、如何为皇上分忧?”
皇上似笑非笑地说道:“唐卿,朕如今最为忧心的不是西境。皇后落胎,朕仍然只有柏珹一个皇子,朕最该做的是多几个皇子,”皇上站起,向着唐芷漩缓缓靠近,“尤其是跟你这样聪慧的女子多生几个皇子。”
唐芷漩骤然一惊连退两步,说道:“还请皇上不要与臣开这种玩笑!”
“怎么会是玩笑呢?”皇上轻轻捏住唐芷漩的下巴,被她偏头避开也并不恼怒,笑道,“朕不是说了想让你做慧妃吗?既然做不成,那偷偷生个孩子总成吧?”
“皇上慎言!”唐芷漩惊怒异常,手都在微微发颤,强自忍耐着说道,“臣已是孤芳阁阁员,绝无可能成为皇上的妃子!何况阁规森严,皇上若强迫于臣,孤芳阁定会——”
“杀了朕吗?”皇上毫不在意地笑着,“她们敢吗?会吗?孤芳阁不是一向最看重大景宁定吗?朕要是突然没了,这大景可要乱成什么样啊?傅堂和靖王彼此相斗,还有北齐虎视眈眈,你说孤芳阁会舍得杀朕吗?况且孤芳阁要是背上弑君的罪名,那这孤芳阁还会存在吗?即便朕死了,下一任皇帝无论是谁,都不会允许孤芳阁再存于世,你说是不是呢,唐卿?”
唐芷漩已经明白过来,此时反而有了些身处绝境中的镇定,说道:“皇上的意思是,待我生下皇子,即使被孤芳阁处死也无所谓,是么?”
皇上抚掌而笑:“是呢,慧妃就是慧妃,果然十分聪颖。”继而一叹,“后宫诸妃也就是颖妃能得朕心,其他的要么是不解风情,要么就是太皇太后安插进来的,朕一个都看不上。唯有唐卿,是朕看得上眼的女子,是朕放在心里的人。”
唐芷漩:“皇上若要从臣身上得到一子,起码要将臣软禁宫中近一年,皇上如此有信心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不会被言官弹劾皇上罔顾伦常、冒天下之大不韪!?”
皇上抬手一巴掌挥在唐芷漩脸上,力道极重,打得唐芷漩趔趄两步险些栽倒,他一把掐住唐芷漩的下巴,紧盯着唐芷漩的双眼,恶狠狠地说道:“朕看得上你,是你的福分,竟不谢恩还敢质问于朕?你一个注定孤苦到死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拒绝朕?你以为孤芳阁的人能闯宫救你吗?就算救了又如何?朕会将你定为大逆罪人,你就算侥幸逃脱,这辈子都会活在东躲西藏的无尽追杀之下!”
皇上甩开唐芷漩,她跌坐在地,回看皇上的目光却仍是坚韧无惧,甚至还带着几分嘲讽之意,冷硬地说道:“臣可自尽。”
皇上微惊,却又像受了屈辱一般怒道:“朕有什么不好,你竟要以死相拒?多少女人盼都盼不到朕的垂青?即使你死了,朕也会庇佑你的父兄,让你的儿子一生享尽荣华,这样不好吗?你一个孤芳阁女子能留后还能庇荫家人,为何就不知道感恩?!”
唐芷漩在皇上惊异又愤怒的目光中慢慢站起身,直视着皇上,一字一顿依旧冷硬如铁:“我、不、稀、罕。”
皇上被这凌厉无畏的气势震慑,却又在缓过来之后冷笑道:“稀不稀罕都由不得你!如今你只能任朕摆布!”
唐芷漩周身的气势更为凌厉甚至威压逼人,说道:“你尽可摆布于我,我总会寻到机会自尽,还定会将此事让孤芳阁、让天下人都知晓!”
皇上心里明白,唐芷漩所说的她定会做到,一时哽住,半晌才说道:“要如何,你才愿意?”
唐芷漩:“放我离宫彻查皇后落胎一案,我可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
皇上恼道:“休想!”
唐芷漩偏开目光似是懒得再看皇上一眼,说道:“那还有何好说。”
皇上气得来回踱步,不知道要将唐芷漩如何办才好,良久站定,说道:“若是重开萃芳书院,可能打动你?”
唐芷漩重新看向皇上,有好一阵定定地凝视着皇上的双眼,明显并不信任他。皇上好笑地说道:“怎么,金口玉言都不能让你相信?”
唐芷漩略略思忖,说道:“请皇上下旨。”
皇上哈哈大笑,笑得止都止不住,说道:“为个萃芳书院,竟能让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低头?萃芳书院就那么重要?重过你的清高和生死?”
唐芷漩知道自己心中所念之事在皇上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与皇上辩驳无异于对牛弹琴,便直接说道:“皇上下发圣旨重开萃芳书院,并重开女子科举之途,重现昔年‘群芳荟萃’之盛景!且从圣旨下发这一日进入萃芳书院的女子们,不再受孤芳阁规矩所辖,享有与男子同等的各项权利。那么——我,任凭处置。”
“好!这可是你说的!”皇上喜笑颜开,向殿外唤道,“来人,拟旨!”
拟旨太监入内,按照皇上所言写下圣旨并用玉玺盖印,唐芷漩看着太监持圣旨一路小跑而出,这意味着这道圣旨将在今日传遍京城,继而传遍整个大景。
唐芷漩梦想这一天无数回,以为会是凭借着自己对大景的贡献或是孤芳阁对大景的回护而让皇上下发这道旨意,让更多女子能进学、能入仕、能以自由之身行走于世!然而今日这愿望终得实现,却是以这样一种荒唐的交换而达成,让她心中涌起难以言说的滋味,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何心情。
皇上见唐芷漩一直看着太监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说道:“朕最讨厌你们这种执着于所谓大义的目的而牺牲自身之人!觉得自己很高尚、会名垂青史是吗?朕不会容许史书上有你们一句!”
唐芷漩想说“我们在意的从来不是那些”,但没有出口,只觉得多说无益。皇上见她沉默不语还以为她在介意无法留名青史,正想嘲讽两句,却又觉得她看起来很是寂静冷凝,像是已经封闭了自我,不愿再与皇上多谈一句。当下很是忿忿,皇上下令道:“来人,带慧……”他见唐芷漩一双冷目瞥着自己,莫名有些心虚,改口道,“带唐芷漩去含芷殿。”
太监疑惑地看向皇上,心道这宫中哪有一殿叫含芷殿?皇上一笑,说道:“朕的偏殿,改名为含芷殿,赐给唐芷漩居住。”
太监心领神会,对皇上行礼后立即谄媚地对唐芷漩说道:“唐主子请吧。”
“某主子”是对宫中已被皇上看中或宠幸过但尚未有封号的女子的称谓,唐芷漩当即一怒,斥道:“放肆!称呼本官为‘唐大人’或‘唐院卿’!”
太监一惊,去看皇上的脸色,见皇上略带烦躁地扬了扬下巴,那意思是“随她去”,便立即改口道:“是,是,唐大人请。”
唐芷漩跟着太监离去,皇上在她身后得意而笑。
提刑司的人四处搜捕也未能找到唐芷漩,反而是行宫里伺候皇后的人一个没落全都进了提刑司大狱。傅堂很是着恼,将傅家能用的人都派出去搜寻唐芷漩,又悬赏百金以求讯息,一副不报仇誓不为人的样子。
崔嵬因此事而在承和面前卖乖讨好,表示自己已经做到了她所要求之事,她不可再提休夫。承和却翻脸无情,直接搬离崔府,回到了她原本的公主府,无论谁问她都表示即将休夫,气得崔嵬在府里逮谁骂谁,下人们都绕着他走。崔老夫人见他如此更是焦心失望,却也只能斥责了几句就苦口婆心地说道:“老大已经不要这个家了,你如今家也要散了,还不想对策,打骂下人做什么?打骂下人若是有用,你将这一府的下人都打死,我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崔嵬愤恨不已地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殿下直接回公主府了,毫不在意外人如何看我,是铁了心要离弃我!”
崔老夫人:“她为何要离弃你,你可知道?”
崔嵬半是难堪半是愤怒地说道:“还不是为了大哥!自从大哥回来又已经不再坐素舆了,她的心思就开始活络了!”
崔老夫人冷静地说道:“所以,若是没了她想攀附的人,她还会想着休夫么?”
崔嵬一惊:“那、那是大哥……”
崔老夫人:“他助你帮你才是大哥,否则算什么大哥?他都搬离崔府了,拿我们当一家人了?”
崔嵬只觉得此刻的母亲冷漠又无情,泛着令他有些惧怕的气势,但母亲分明是在为他考虑,他也知道母亲一直偏向他,于是感激又忐忑地缓缓说道:“若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手足相残为好,以免外人耻笑。”
“前畏狼后惧虎,能成得了什么事?”崔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崔嵬,叹气道,“要么你就去促成老大与别人的婚事,承和定不愿意再为平妻。”
崔嵬:“我自会极力促成,不过看皇上的意思,定是不愿意遵从太皇太后之意将怀瑛郡主许配给大哥,定是要寻个母族势力低微的,但若名位配不上大哥,皇上也不好指婚。皇上的五皇妹母族微贱,但长公主的名头够响,我就促成她与大哥吧。”
崔老夫人脸上这才舒缓了些,语重心长地说道:“崔府就指着你了,不管要谁做你的垫脚石都可以,明白了吗?”
崔嵬重重点头。
含芷殿。
唐芷漩亲眼看着宫人们将从前的匾额换成了“含芷殿”三个字,只觉得十分恶心。又有宫女送来的数十套全新衣衫鞋袜,看制式均是妃一级可用,更令她厌恶不已。她想着方才一路上不着痕迹地留下了孤芳阁通讯的秘密记号,也不知何时才会被隐匿在宫中的孤芳阁阁员发现,万一一直没发现要如何是好?
宫人们不断地送东西进殿,唐芷漩只安静坐于窗边,不言不语,亦不饮食。宫人自然将她的情况报与皇上,有太监传话来说皇上晚点过来,让她准备伺候,还派了侍寝宫女来伺候她沐浴梳洗。唐芷漩拒绝一切并亮出袖中小箭,宫人们怕她伤害自己而不敢近前,只能紧盯着她。待日暮时分,皇上进入含芷殿,让宫人们都退下,他却也没有立刻入内而是停在外间,对唐芷漩说道:“芷漩,朕是君子,不想强迫你,先在这里与你说一会话,也许你会对朕改观。”
唐芷漩听他叫自己的名字一阵恶寒,正要驳斥就忽然被人捂住了双耳。她惊得正要呼叫,就觉得捂住右耳的手松开了些,熟悉的声音在耳畔低柔地响起:“别污了耳朵,芷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