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嵬进入主院内室,崔老夫人见他面色阴沉,问道:“她还是要和离?”
崔嵬点头,坐下用了一碗梅煎茶,说道:“看她那样子就生气,铁了心了!不知道别扭在何处,好端端的日子非要闹腾!”
崔老夫人像是料到了一般笑道:“你还是心急了些。你大可与她博弈一番,就说她父兄心疼她,确实同意了和离,但允准的手书你暂且扣下了,何时将她知道的那些制甲、机关等术都教完给你,何时放她和离。”
崔嵬眉眼一动:“这会不会太……”
崔老夫人:“成大事者何必拘泥小节?北边不太平,正需要她手中那些技艺,不然要她何用?”崔老夫人不屑道,“她就该乖乖地好好教授于你,这府里自有她容身之处,还敢闹?只会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崔嵬略略思索,说道:“等她教完,还真的放她和离?”他皱眉道,“我不想。”
崔老夫人无奈又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在想什么愿不愿意?你压根就不该想这个问题,难道你想成为京城里第一个被和离的朝廷官员?从此贻笑大方、在官场行走时随意被人耻笑?嵬儿啊,西院的若一意孤行,到头来遭罪的只能是她,绝不能牵连你。”
崔嵬不太明白地看向母亲,崔老夫人道:“你先与她缓和再以手书威胁,待她教完你那些技艺还是一心和离的话,就将她送回礼乐署。”
崔嵬一惊:“怎能送回礼乐署?那不就又是官妓了吗?再者她离开礼乐署时,我已让她成为礼乐署那场大火的死人,现在送回去如何解释?岂不是要连累我们崔家落个‘私拐官妓’的罪名?”
崔老夫人:“你这孩子一遇上西院的事情就完全没了平日的聪颖,真被那女子迷昏了头?这事还不容易?当初你出入礼乐署寻她也没向旁人透露身份,谋划的大火也跟意外没什么分别,有谁知道是你、是我崔府带走了她?你大可说是无意救下逃出火场的她,见她可怜就收留了,她隐瞒了娘家的一切,冒充曾对我崔府有救命之恩的故人之女,于是我崔府遵守婚约迎她入府。时日一久,发现她满口谎言又惯会阴谋耍诈,如今还折腾得殿下日夜难安,总觉得与故人家风颇为不符,细查之下才发现她是从礼乐署偷逃出来的官妓,这种女子断然不能进我崔家,特此送回。”
崔嵬被母亲这一番严丝合缝的说辞震得好一阵没说话,崔老夫人以为他不忍心,略略严肃道:“舍不得?她这般死不悔改的性子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除非你能令她以后安分守己,否则就按我说的办!”
崔嵬叹了口气:“当初她刚入礼乐署,太皇太后就颇为关切,听闻还向皇上要求恩赦她,只是皇上那时震怒于‘军械军粮巨额亏空’一案才对太皇太后所请绝不松口。我那时伪造火灾又带她离开,总觉得过于顺利,想来这其中说不定有太皇太后的助力,若真如此,如今将她送回礼乐署必会引起太皇太后注意,这对我们崔府也并非好事……”
崔老夫人:“又不是让你明日就送她走,担忧什么?待她教完你那些东西,少说得几个月吧?如今肃宁长公主从北齐归宁,她与皇上并非同母所出,倒是与太皇太后颇为亲近,这归宁的几个月,事关北齐与大景的关系,又可能牵扯到太皇太后那在西境封地的儿子,太皇太后哪有心思管一个对她没什么益处的女子的死活?这么微妙的时刻,太皇太后绝不会因为一个低贱女子去得罪皇上,即使你将她推进礼乐署,太皇太后也不可能再要求皇上一次将她放出来。”
崔嵬缓缓点头:“母亲说的极是。”
他不由得看了看母亲,这个养尊处优的老妇人,一直以为她只是内宅妇人没什么见识,但自父亲过世后,凡有举棋不定的大事,都是母亲帮着拿主意,而每次都是为他做着最为正确的决定。尤其芷漩入府时,母亲安排与他一同演了一出戏,他跪着苦求母亲答允迎娶芷漩,母亲做戏不允还持着家法亲自鞭打于他,让芷漩红了眼睛。那时母亲一眼看出芷漩的犹豫和对前路的茫然,用这个法子让芷漩定了心。
他那时虽然一见芷漩就喜欢,却没有多坚定要娶她过门,毕竟她已经是罪人之女,又在礼乐署那种地方走了一遭,无论家世还是自身都已不清白,而且父亲定下的婚约是她与大哥,并非他崔嵬。但母亲知晓芷漩的背后有太皇太后的眼睛,而太皇太后又最重情意深重之人,于是安排崔嵬一定要娶了这女子,让太皇太后看重。果然在他苦求母亲迎娶芷漩、母亲答允亲事之后不久,他的升迁调令下发,成为兵部少司。
太皇太后虽不能明着救芷漩离开,却能惠及她的夫君。
崔嵬想了想,也不太担忧太皇太后会因为以后的事情责怪他,毕竟太皇太后对芷漩的恩是有限的,不过是一些怀念故人之举,想来也是安慰自己的心意罢了。
崔老夫人又叮嘱道:“太皇太后召她进宫,也是因为她母亲从前在宫里时带过年幼的肃宁长公主一段时间,有些故人情分。你去哄哄她,别在太皇太后面前乱嚼舌根!”
崔嵬:“儿子知道了。”
崔老夫人有些疲累地捏捏眉心:“你去吧,我乏了。”
崔嵬起身告辞,又问道:“母亲是怎么知道芷漩送信出去了?若非母亲提醒,可真是要出大事。”
崔老夫人得意一笑:“这崔府上上下下哪个角落不在我的眼中?你呀,就不要操心后宅了,左右都有母亲给你盯着。”
柏青跪在崔崭面前,垂首愧疚道:“属下实是不知送信之事怎会被老夫人察觉,有回信那日我前去取信没想到提前被府里的人取走,眼看着送进了老夫人院中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叩首道,“属下无能!请将军责罚!”
崔崭:“你办事一向稳妥,想来是西院眼线众多,你在西院为她诊治,便也被人盯上了行踪。起来吧。”
柏青没有起身,微微挺直身子又道:“属下没想到西院二奶奶还愿意相信属下,今日为她请脉时,她低声问‘能否麻烦你帮我带句话给大哥’?属下惊奇地问她为何还愿意相信属下,她说‘总觉得大哥派来的人不会是坏人’。”柏青感慨良多地说道,“西院二奶奶丝毫没有责怪我,还安慰我说‘这其中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但我觉着不是你’。”
崔崭半晌无言,久到柏青抬眼去看他,见他面上含忧带喜,不知在想什么。
又等了一阵,崔崭低回地问道:“她要带的是什么话?”
柏青:“她想托将军查实她父兄的消息,若她父兄真有回信,想看信。”
崔崭点头:“信若还在,两日内让她看到。她父兄的消息——”崔崭瞥了一眼桌上的回信,“在西南尚算安好。西南潮湿苦寒,自是不能与京中相比,但他二人一向勤勉又会过日子,吃饱穿暖不成问题。”
柏青不明白崔崭怎么已经知道消息了,但也不会多问,当下拱手道:“属下明白,会将这些话带给西院二奶奶。”
崔崭叮嘱道:“既然眼线众多,以后她再吩咐的事你可让信得过的人去办,不要亲自出马了。”
柏青:“亲信都是给您复起备着的,要为了一个……动用吗?”他想说“为了一个毫无用处的女子”,又没敢说出口。
崔崭毫无犹疑:“用。”
柏青:“是,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