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这位贵人了,民女无以为报,只能日夜祈祷贵人长命百岁,多子多福……”
朱允炆听到章一娘这般说,当即拿起一只大木勺,亲自给其盛了满满的一盆粥。
章一娘自然是不迭地感谢,说着一些语无伦次的吉祥话。
林荣一看着自家媳妇这般讨好一个小少年,只觉得心里充满了歉疚和不甘。
他恨!
为何应天府这样大,竟然连一个让他靠力气吃饭的地儿都没有!
仿佛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呼声,他们一家人刚刚端着粥盆来到大树底下吃粥,就看到远处跑来几匹快马。
“招工!”
“三皇孙名下作坊招工!”
“有手有脚,不想吃嗟来之食,想靠自己一把子力气养家糊口的爷们赶紧过来瞧一瞧喽!”
林荣一本就觉得窝囊,听到这话跟媳妇打声招呼就颠颠地追了上去。
几名骑士下了马,当即从马上解下一个折叠桌放在粥棚边上,并且拿出笔墨纸砚之类。
一个先生模样的人坐在桌子旁提笔记录,其他两名骑士则敲着锣,扯着嗓子吆喝着招工的话。
林荣一想都没想就走到桌子前打听一番。
“敢问先生,咱们作坊一天给多少钱?”
孙继祖看了看林荣一的身板,暗赞是个好汉子。
“不一定!”
“根据作坊不同,工作强度不同,每日的工钱也不一样。”
“比如说,你去玻璃作坊,现在就只能去粉碎车间当力工。一天累死累活,也只能赚上三五十文铜钱。”
“因为你是灾民的身份,每天还能多领一升米作为灾害补助!”
“但如果你有手艺,比如说会打铁啦,会抹灰、砌墙,那赚得可就多了。”
“比如现在我们这边砌墙的老师傅,一天就能赚上好几百文呢!”
“不过这活计可累人,一般人吃不消,不知道你能不能行?”
“一天好几百文?”
林荣一听到这个数字整个人都震惊了,他一年到头种着家里的几亩地,也不过能收上七八石粮食。
这些粮食去了给官府的赋税,自家连吃用都不够,还得靠他家婆娘养蚕、纺纱来换钱贴补家用。
现在听说一天就能赚几百文,哪怕只有一百文,一个月也是三两银子,一年下来也有三十多两了。
这些钱带回老家,都够置办三亩水田哩!
一年就能赚三亩水田,这种美事去哪找?
“先生,俺有的是力气,只要工钱足,俺多苦多累的活都能干!”
“那你以前砌过墙吗?”
“砌过!”
林荣一为了争取这份工作,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
他确实砌过墙,不过是跟着村里的成手瓦工,给人家当小工来着。
一天下来也没个工钱,就是主家供上一顿饱饭,外加给上一小把盐巴。
孙继祖听到林荣一这般说,当即在纸上记录起来。
“姓名!”
“籍贯!”
“黄册可否带在身上?”
“若是没带在身上,那就得找有黄册的人做保人才行喽!”
林荣一赶忙道。
“带了!”
“这可是要命的东西,咱咋能不带着哩!”
“等家里的灾熬过去,咱还得靠着这个回去领回自家的田地哩!”
孙继祖接过林荣一递上来的黄册念道。
“当站户林荣一!”
“嘉兴府嘉兴县零宿乡二十三都宿字圩民户。”
“计家五口!”
“男子二口:成丁一口,本身年三十九岁。不成丁一口,男阿寿,年五岁。”
“妇女三口:妻章一娘,年四十岁。女阿换,年十二岁。次女阿周,年八岁。”
“事产:屋,一间一披。田,自巳民田地,六亩三分五毫。”
孙继祖念完林荣一家的黄册,不无好奇地问道。
“看不出,你家田地还不少呢,六亩多地按理说不该穷困至斯呀!”
“回先生的话,家里男丁少,就靠小人种田,浑家养蚕纺纱为生。养活三个孩子,本就捉襟见肘。现下又遭了灾,这才背井离乡来京城讨个活路!”
孙继祖听到林荣一这样说,暗暗叹了口气。
“唉!”
“也是个可怜人!”
“那咱就把你录上啦?”
“多谢先生!”
“小人一定好好干活,报答三皇孙的活命之恩!”
孙继祖听到这话更开心了,笑着问了一句道。
“你是真感激三皇孙,还只是说说客套话?”
“我这刚刚来的路上,可是听到百姓都在骂我家殿下,说他是个满肚子坏水,坏得脚底都流脓的家伙来着,哈哈哈……”
林荣一当即将自家婆娘刚刚教育女儿的话复述了一遍,孙继祖听了之后更加满意了。
“你倒也是个明白人!”
“你以后好好跟着三皇孙干,保证不出三年,你就能在京城给家里置办上三间大瓦房!”
孙继祖说到这儿,想到他们家还有个婆娘,外加三个孩子,不由小声地提醒道。
“敢问林兄弟,你家嫂夫人身体咋样,可还康健?”
林荣一赶忙摆摆手道。
“不敢劳先生称兄道嫂!”
“俺家婆娘跟俺一样,都是庄户人家,全靠一把子力气活命,身子骨还算硬朗,也能干得了些许重活累活!”
孙继祖听到他这样说,心里顿时有数了。
“那我再给你开个条子,你拿给你家嫂夫人,让他明天去肥皂作坊,或者火柴作坊找点事做。”
“虽然那边的工钱低了点,但好在活计轻省,孩子也能带过去混个肚儿圆,啥都不耽误。”
“若是林兄弟有心,还可以将孩子送到城内的希望学堂,或者城外的匠人子弟学堂读书。”
“这两个地方都是三皇孙花钱盖得,不收束脩,还供一日三餐哩!”
“这么好?”
“那是自然!”
“不过这都是后话哩,现在不比以前,这两个学堂可不是啥人都收了,得等你啥时候在作坊里站稳脚跟才能跟工长申请……”
林荣一越听越心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家明明是逃荒过来的,咋感觉比在老家过得还要好了哩?
如果不是自己身无长物,他都忍不住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忽悠他哩!
“这是你的条子,你明天拿着这个条子去城门口等着,到时候有人会喊你名字,你听到有人喊你,你就拿着条子过去报名,到时候自然有人领你去作坊做工!”
“我现在只是先给你登个记,具体能赚多少,还得看你的表现。”
“如果你真是成手瓦工,只要自己不嫌累,一天就算赚个五六百文也是有可能的!”
“五六百文……”
林荣一听到这个数,脑子瞬间从刚刚的震撼中回转,满心满眼都是每天赚六百文的狂喜。
他现在只恨一件事,那就是当年在家乡的时候,没好好跟着村里的瓦工学本事!
林荣一珍重地将条子贴身收好,然后哆哆嗦嗦地回到大树底下找自家人团聚。章一娘见丈夫回来,赶忙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赶紧趁热吃暖暖身子!”
“妾身刚刚领着孩子们吃过了,砂石掺得不多,至少吃得慢点,还不至于硌到牙。”
林荣一接过粥碗,就围着粥碗稀溜溜地转圈喝着,没多一会儿一大碗粥就被他吞进了肚子里。
至于砂石……
他连嚼都没嚼,哪知道砂石是啥味道?
吃第二碗的时候,他才就着逃荒时从家里带出来的咸菜,一边吃一边跟自家婆娘闲聊起来。
“刚刚那伙人是三皇孙府上的管事,说要招泥瓦工。”
“俺撒了个谎,说自己以前干过。”
“那先生不错,瞅着咱家可怜就把俺录了名。”
章一娘只是默默地听着,偶尔轻轻“嗯”一声作为回应。
“你说的不错,三皇孙确实是真菩萨!”
“那个先生说,只要俺做工做得好,咱家三个娃都能进学堂读书!”
“那学堂可好了,不仅不收束脩,每天还白供三顿饭!”
“哦对了,这还有个你的条子。你明天去城门口等着,有人喊你名字就跟上去,说是给你介绍了个肥皂、火柴作坊的活计。”
“你先过去试试看,如果太累了就回来,守好咱家的三个娃,挣钱的事让俺一个人去干就成!”
章一娘郑重地接过纸条,小心地贴身收好,然后给丈夫的碗里又加了一大勺粥。
然而,丈夫只要了半勺,就把勺子给推回来了。
“够了!”
“多给孩子们吃点,他们正在长身体哩,可不能短了他们的嘴!”
林荣一说完这话,又低声补了一句。
“你也多吃点……”
章一娘听到这句话,只感觉心里甜丝丝的,脸上也浮现一丝红晕。
这一刻,她觉得这一路的辛苦都值了!
自己终究是嫁对了人,嫁了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你也多吃点……”
“现在入了冬,夜里风凉,全家还指望你挡风哩……”
章一娘说完这番话,就羞涩地低下头吃粥了。
粥很淡,没有任何味道。
但吃到嘴里很甜。
幸福的甜。
林荣一全家吃过饭并未闲着,章一娘领着长女去河边,就着冰冷的河水洗碗。
林荣一则领着小女儿和小儿子,沿着河边捡拾树枝、枯叶,准备在靠着城墙根搭建个临时窝棚栖身。
虽说南京地处江南,但入了冬之后依然很冷。
凛冽的寒风吹拂下,所有灾民如同北极企鹅一般,瑟缩地挤在一起抱团取暖。
相对来说,林荣一一家还算好过,毕竟他们通过自己的辛劳,搭了个简易的窝棚。
但即使如此,躺在门口的林荣一,也被寒风冻得瑟瑟发抖,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清晨,在二皇孙的粥铺吃了一大盆热乎乎的粥后,果然在城门口等来了前来领人的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