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的九天宗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层楼叠榭,任谁来了都会夸一句宏伟壮观,堪称琅嬛福地。
而现在的九天宗,仿若惨遭狂风摧残,乱作了一团。
宗门牌匾镶嵌的宝石被抠得干干净净,白玉搭建的观景台被涂成五彩斑斓的黑,锦鲤池里的锦鲤虽然还在,花却被揪得干干净净,几条胖头锦鲤在水里无助极了。
四周原本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丛,这会儿不知道被用了什么灵药,东一茬西一丛长得格外茂盛,藤蔓顺着梁柱爬到屋顶,把瓦片挤得乱七八糟,城外的破庙都比这些房子完整。
立在大门口的两座衔珠玉狮像,嘴里的衔珠被偷走,多了条伸出来的大舌头,原本威风凛凛的玉狮,顿时因这伸出来的舌头变成了一对脑疾狮。
最显眼的还是矗立在练武场的那座步庭仙尊雕像,昨天还清冷矜贵的雕像,现在已经换牡丹花裙,红唇如烈焰,一条翠绿的头巾绑在脑袋上,在夜风中飞舞盘旋,格外引人夺目。
还有什么五颜六色的白玉扶手,吐着大舌头的鸟兽画像,整个场面堪称乌烟瘴气,不堪入目。
好恶毒的手段,好不要脸的羞辱!
众人齐齐把目光投向神极门宗主,疱宗主正在低头外衫,见大家都在看自己,不解地皱眉,都看他做什么?
“疱宗主,今晚你好像没来镇妖狱?”
疱宗主面色有些难看,两天前他被秋仙尊几招打得不省人事,这些人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到这会儿还不忘取笑?
“疱宗主,你说你……”
一位宗主遗憾摇头:“还是冲动了。”
以前欺负小宗门便罢了,现在竟然胆大包天到来九天宗捣乱:“心高气傲,生死难料啊。”
疱宗主终于明白过来,他们是在怀疑这些事是他们神极门干的,急得连连否认:“这事跟我们没有关系,你们不要瞎想。”
“除了你们神极门与九天宗有怨,还能有谁?”
一个被神极门欺辱过的小宗门宗主大着胆子道:“你们行事向来嚣张,有什么事是你们干不出来的?”
这事他们真干不出来!
疱宗主气急之下:“怎么没有,青岚门不也与九天宗有旧怨?”
此言一出,他就后悔了,只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他就算悔断肠也收不回来。
“秋仙尊是何等的人物,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小宗门宗主抓住了疱宗主把柄,趁机落井下石:“我看你是对前日的事心怀恨意,于是趁着我们不注意,把九天宗弄得一团糟后,再嫁祸给秋仙尊。
一箭双雕,疱宗主真是好算计”
众人越听越觉得这就是真相,默默往旁边挪,很快疱宗主四周就空无一人。
短短天时间,疱宗主再次体会到有苦说不出的憋屈,此刻的他把“含冤莫白”
四个字理解得格外透彻。
就连部分九天宗的弟子,也有些怀疑神极门。
不过他们行事讲究证据与公正,所以在事情查清前没人去找疱宗主的麻烦。
九天宗长老刚用术法清理掉爬上屋檐的藤蔓,下一刻这些藤蔓又长了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这些藤蔓快速疯长,最后凑作一堆,挤成一头又丑又肥还戴着绿帽的猪。
看到这头猪,再看步仙尊玉雕像头上飘扬着的翠绿头巾,大家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拼命回忆他们漫长人生里发生的各种伤心事。
“咳咳咳。”
锦轻裘打开玉扇遮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虽然神极门最为可疑,但他们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本事。
这次九天宗诛杀魔修无数,不仅让大家不再关注问仙城的事,还让九天宗的威望更甚从前。
可惜这一切的努力,在九天宗宗门牌匾被抠去宝石,连宗主雕像都戴上翠绿头巾后,就变成了笑话。
谁敢相信,竟然会有人在九天宗地界,在众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多事还无一人发现?
此刻宗主雕像上飘扬的不是翠绿头巾,而是九天宗的颜面。
幕后之人用这等缺德的手段,把九天宗的颜面撕了下来扔在地上,用脚底板狠狠碾了几脚。
究竟是谁呢?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看热闹的人,看到玖茴同两位同门匆匆跳下飞剑,挤进看热闹的人群,轻笑一声。
小姑娘果然喜欢看热闹。
“真热闹,我来晚了。”
秋华踏着夜色而来,她欣赏着九天宗正殿屋顶上的绿帽肥猪:“这猪怎么跟步宗主雕像有几分相似,还戴着绿帽子?”
努力憋笑的众人:“……”
让他们再回忆一次此生的伤心事吧。
疯长的花草藤蔓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见术法对它们无效,九天宗弟子只好用剑劈,可惜仍旧无法抑制它的生长速度。
“比韭菜还耐割,一茬又一茬没完没了。”
陶二揣着手挤在人堆里看热闹,他跟站在旁边的玖茴与祉猷道:“那观景台涂得还挺有意思,我第一次见到五彩斑斓的黑色。”
“一般人肯定涂不出这么厉害的颜色。”
玖茴抱胸点头,“以后这种事别拿韭菜打比方,对韭菜不吉利。”
陶二无法理解,韭菜还讲究什么吉利?但他选择尊重,因为不尊重的后果有可能是挨嘴巴子。
外面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九天宗长老走到虚掩的正殿大门前,他心中有股浓浓的不祥预感。
伸手搭上殿门,他回头看向众宾客,希望他们能懂事知礼地回客院,不要凑在这里看热闹。
大家看懂了长老眼神中的暗示,但难得有机会看天下首宗的热闹,都伸长脖子不舍得离开。
小宗门仙修见大宗门的人不走,就更加不想离开了。
“长老莫急,我们人多力量大,可以帮着贵宗一起整理。”
几个大宗门宗主主动开口:“万一恶人还在此处,互相也能有个帮衬。”
长老:“……”
你们哪是想帮忙,分明是想看热闹!
殿门推开,里面一切都如常,长老暗暗松口气,幸好作恶的人没有太……太过分了!
正殿内殿墙上刻着四神兽浮雕,每只神兽身上都镶嵌着华美的宝石。
神兽身上的宝石没被抠掉,但每只神兽嘴里都多了一根肉骨头。
奇耻大辱!
欺人太甚!
长老气得浑身发抖,这胆大包天的歹人分明是没把他们九天宗放在眼里。
玖茴扒拉着门框往殿内看了一眼,暗暗摇头,这位长老的修为还没到家,心不静啊。
细论起来,很多妖兽身上都有些许上古神兽血脉,九天宗既以妖兽为坐骑,又何需把四神兽当做高高在上的神灵尊敬?
“见过步仙尊。”
步仙尊来了?
玖茴回头,身后的众人已经自动让开一条道,不敢挡步庭的路。
步庭并没有进殿,他站在台阶上,看着雕像上飘扬的绿头巾,以及被数次砍断又不断长出来的藤蔓,扬手隔空把绿头巾取到手里。
另一边的南砜扯去雕像上的牡丹大花裙,掏出帕子为师尊雕像擦去烈焰红唇以及浓黑的大刀眉。
“此乃鄙宗内部事,诸位道友请回。”
步庭面沉如水,朝众人一揖。
步仙尊发了话,大家不敢再看热闹,连忙识趣告辞,生怕走得慢了,会被步仙尊怀疑。
“师父。”
南砜走到步庭身边,看了眼他手里的绿头巾,小声道:“藤蔓生长速度已经开始减缓,再过两个时辰应该就能恢复正常。”
“嗯。”
步仙尊摩挲着手中的绿头巾:“护宗大阵可有变化?”
“护宗大阵没有任何动静,徒儿怀疑使出这等阴损手段的人,就隐藏在宾客之中。”
南砜观察着步庭面色:“师父,您说有没有可能是秋……”
“不是她。”
步庭松开手,绿头巾落在地上化作飞灰:“她没这种手段。”
“那会是谁?”
南砜皱起眉,还有谁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他们九天宗?
步庭缓步走到宗门牌匾下,望着上面消失不见的宝石,忆起曾有人夸过宗门牌匾上的宝石很漂亮。
“师父,徒儿去宗门库房,挑选新的宝石把牌匾补好。”
“取红髓玉来。”
南砜一愣,可原来的宝石是蓝星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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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另一边宾客们看完热闹散去后,两两走在林间,疯狂用眼神交流,唯独神极门在拼命向众人解释,他们真的是清白的。
可惜根本没多少人在乎他们是否清白,他们更在意九天宗的热闹。
“看他们拼命解释的样子,啧啧啧,真可怜。”
陶二跟在后面对神极门指指点点:“现在知道害怕也晚了,一开始就不该做这种事。”
玖茴停下脚步:“你不会真以为是神极门做的?”
“啊?”
陶二惊讶:“难道不是他们?”
“不知道哇。”
玖茴眨巴眨巴眼睛,用手肘轻轻撞祉猷的腰:“祉猷,你知道吗?”
祉猷:“不知道。”
“唉,不管是谁,九天宗的脸都丢大了。”
陶二不在乎究竟是谁干的:“这次出门,真是开了我的眼了。”
他以为仙尊们各个清冷出尘,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也会干偷营这种事。
玖茴抬起头,隔着众多宾客的背影,与走在前方回过头的秋华对上视线。
她没想到秋华会回头,微怔后回了一个笑。
相望隔人海,人海亦可作路石,唯有笑颜动人心。
秋华缓缓绽出一个笑,转身坚定向前。
祉猷看了眼秋华背影,慢慢收回视线。
这一夜,即将结束。
九天宗最后还是没有把背后捣乱之人查出来,神极门上下离开九天宗时,腰板都挺不直了。
真相一日未水落石出,他们身上的黑锅就永远丢不掉。
从今往后,全宗门上下恐怕再也不敢嚣张,恨不能关上门老老实实修行,以证清白。
“这倒是件好事,至少他们不敢再四处惹是生非,仗势欺人了。”
陶二渐渐回过味来,这么细算下来,那位捣乱的还帮他们出了一口气,陶二少主还对神极门撞他们飞舟的事耿耿于怀:“这哪里是捣乱,这分明是帮我们报仇的捣乱侠。”
玖茴笑出声:“你说得有道理。”
今日一早她特意妆扮过,等师父带她去向九天宗长辈道别。
“玉仙尊。”
陶二还想与玖茴分享他听到的小道消息,见玉镜出现在门外,赶紧起身行礼。
“公寿,我带玖茴与祉猷去拜别步仙尊,一个时辰后我们就启程回家。”
玉镜对陶二的态度很是和蔼。
“是。”
自从被玖茴揍过以后,陶二突然就懂得礼仪是何物了。
步庭身为九天宗宗主,居住在宗门正峰。
殿门左边有一汪水潭,里面养着肉肥味鲜的鱼儿。
“师父,望舒阁玉阁主携徒弟前来拜别。”
南砜走到步庭身边,他声音很小,怕扰了师父喂鱼的兴致。
“请他们进来。”
步庭把手中的鱼料全部撒入了水潭。
“是……”
南砜转身往外面走,心中却怎么想不明白,今日御珍宗少主来拜别,师父都没有见他,怎么会见望舒阁的人?
“玉阁主,两位道友,请随在下来。”
只要面对望舒阁的人,南砜都会不由自主尴尬。
“多谢南砜道友。”
玖茴笑眯眯道谢。
短短日间,矜贵高冷的南砜仙君,变成了一个不用提醒就自己脸红的尴尬青年,还是太年轻,脸皮太薄。
玉镜也没料到步庭会见他们,这么多年她与这位步仙尊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就算出现在同一个地方,高高在上的步仙尊也不会注意到他们这些小宗门宗主。
“见过步宗主。”
“玉阁主。”
步庭对玉镜微微颔首,他看向她的身后:“玖茴小友。”
“晚辈见过步仙尊。”
玖茴垂下眼睑,拱手行礼。
“不必多礼。”
步庭引着几人来到水潭边的八角亭坐下,“殿内沉闷,两位小友年幼,坐这里更自在。”
“多谢宗主体恤。”
玉镜抿了一口茶,对步庭突如其来的亲和感到怪异。
两位长辈寒暄,玖茴便用点心逗弄水潭中的鱼,对祉猷道:“好肥的鱼,这些鱼养得真不错,看着就很好吃。”
步庭起身走到她身边:“鱼久喂无人食,便胖了。”
鱼儿们抢食着玖茴扔下的点心渣,扑腾起的水花溅了她一脸。
步庭看着她脸颊上的水珠,摸到袖中的手帕。
“祉猷。”
玖茴眯着眼,把脸扭向祉猷坐着的方向。
祉猷拿出手帕,在玖茴脸上抹了几下,玖茴夺过帕子:“轻点,这是我的脸,不是桌子!”
“哦。”
祉猷到她身边坐下,“下次注意。”
步庭往后退了一步。
“这两个孩子被我惯坏了,失了礼数,还请宗主见谅。”
玉镜温温柔柔开口:“宗主贵人事忙,我们也不好太过叨扰,在此向宗主拜别。”
玖茴与祉猷走到玉镜身后,乖乖站好。
“此去山高水长,请玉阁主与两位小友保重。”
步庭垂下眼睑,面色仍是往日疏淡的模样:“日后若有空余,请玉阁主与两位小友常来鄙宗做客。”
“多谢宗主。”
玉镜带着两位徒弟走出八角亭,跨出院门时,回了一下头。
步庭还坐在亭中,青丝半束,本是俊美无俦,却无端让人觉得孤寂。
拜别完长辈,玖茴回到屋子里收拾东西,顺便关心一下白奇的拷问进度。
知道离开九天宗的机会在即,白奇十分卖力,见玖茴进门,马上道:“老大,在我的努力下,这只丑鸡终于招了。”
玖茴看了眼浑身羽毛掉了一半的林鸱鸟:“嗯,跟我说说。”
白奇把林鸱听信算命先生,跑来九天宗救妖的经过说了一遍,玖茴沉默了。
“因为算命先生的几句话,你就敢夜闯九天宗?”
玖茴拎起无精打采的林鸱:“这算命先生是哪里人?”
她特别想知道,算命先生究竟有何本事,能忽悠一个小妖怪掏钱掏命。
“桃林城。”
林鸱老实回答。
桃林城,玖茴微微皱眉,桃林城还有这种人才?
“那好办,我带你回桃林城去找他。”
玖茴左手提猫,右手拎鸟:“走。”
“就这么出去?”
白奇瞪圆了猫眼睛,九天宗的人岂不是一眼就能发现他们的不对劲。
“害怕了?”
玖茴笑了一声,“就这胆子,还敢来人间讨生活?”
白奇嘀嘀咕咕:“审时度势,能屈能伸的事,能叫害怕么?”
光芒闪过,一猫一鸟在玖茴手中变作了猫戏飞鸟钗,她把钗别在发间,笑眯眯走出房门。
变成钗的林鸱鸟:啊啊啊啊啊啊!
这人竟然会用点化之术,竟恐怖如斯!
六人到齐,祉猷看了眼玖茴发间的猫戏飞鸟钗,没有说话。
“玖茴仙子这钗真漂亮,猫跟鸟做得跟真的似的。”
陶二赶紧凑上去拍马屁。
“谢谢。”
玖茴摸了摸钗:“我也觉得不错。”
玉镜笑盈盈看了一眼:“确实有几分野趣。”
六人一路往九天宗大门走,途中遇到不少九天宗的弟子,白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出了九天宗大门,才放下心来。
“玉阁主,玖茴道友。”
玖茴回头,看着御剑追来的南砜,停下了脚步。
“玉阁主。”
南砜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从飞剑上跳下:“从鄙宗到望舒阁路途遥远,请诸位多多保重。”
他把食盒提到玖茴跟前:“师尊让在下将此物交给道友,请道友收下。”
“多谢。”
玖茴没有拒绝,接过食盒道谢。
见南砜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白奇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来送东西,不是发现了他们。
幸好幸好。
原来的飞舟损毁,六人这次回去,乘坐的是另一件飞行法器,虽然没有飞舟好,但有屋有顶,比莫长老的葫芦强多了。
“玖茴仙子,步仙尊送的什么?”
等飞去九天宗地界,陶二便迫不及待凑到玖茴面前。
玖茴把食盒放到桌上,打开了食盒盖子。
是一条鱼,一条散发着滚滚热气的清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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