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到了面前:“我叫陈正泰,嗯,我看了先生的文章,很有意思......”
本是迟疑的马周,听到见了先生的文章很有意思,猛地,身躯一震。
犹如五雷轰顶,骤然间胸腹之间五味杂陈。
马周的眼眶瞬间的红了。
终于有人......欣赏自己的文章了。
这是当世伯乐啊。
下意识的......马周躬身长长作揖,腰杆子再不肯抬起来:
“区区不才,今得明公谬赞......”
看着他激动的样子,陈正泰觉得这个世上好像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
不过陈正泰不了解,马周这种怀才不遇的人,此时终于获得了别人的赏识,是多么喜悦和欣慰的事。
陈正泰道:“我们陈家已经推荐了你,你能不能为朝廷所看重,就看我代你送上去的文章,是否能获得皇帝的赏识了。”
“这......”马周内心狂喜,方才还是长揖,
下一刻,却是不争气的拜下,泪水纵横,哽咽道:
“若能蒙朝廷信,明公举荐之德,纵粉身碎骨,也没齿难忘。”
他这番话,纯粹是发自肺腑。
要知道,在隋唐时,推荐人和被推荐人,利益相关,几乎形同于人身依附的关系。
陈正泰乐呵呵的看着马周,其实......
被人奉承着,挺开心的:“你起来吧,不必多礼。”
马周便起身,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目不斜视,现在他心里已将陈正泰当做自己的恩主了。
陈正泰目光很快落到了猪圈里的母猪身上,随即道:
“你看这些猪,关系重大啊,你的文章,我大抵看过,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你的主张。”
陈正泰顿了顿:“我们都是聪明人,有些话,我不和别人说,他们听了也不懂。
这齐家治国平天下,究其根本,不还是让人有衣穿,有肉吃吗?
你看,这治国之道,浅显一些说,和养猪之道,也是一样的道理。
你看这猪,又瘦又柴,身上没有几两肉,可若是养的又肥又壮,岂不是利国利民,马周,你以为如何?”
陈正泰是个很容易适应的人。
既然马周称自己是明公、恩主,那么自己也就直呼其名了,
虽然看上去不礼貌,可实际上,却彼此拉近了关系。
马周眼里还噙着泪,沉浸在自己这千里马被伯乐发掘的感动之中。
可这一刻......他有点懵。
呀,我文章里,没有养猪的事呀。
这八竿子好像打不着。
他抬头,见陈正泰殷殷期盼的看着自己:
“马先生,我的话可有道理吗?”
老半天,马周才自嘴里不情不愿的吐出两个字:“还行。”
陈正泰唏嘘:“没想到我们想到一处来了,我知道外头,有人说我们陈家如何如何,
不过我们陈家,也有匡扶天下之心,只是不被外人所理解而已,这养猪,就是明证。”
马周若有所思,觉得好像自己被带到了坑里。
陈正泰便乐呵呵的道:“从此以后,你就暂在我们陈家住下吧,不要再屈尊人下,给人养马啦。
我们陈家赏识你,你在此帮我照料着猪,这几头母猪可是我的心头肉,寻常人照顾,我放心不下。”
马周:“......”
不管如何。
至少陈家还是看重自己的。
嗯,要坚信自己的选择。
毕竟,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不过......马周还是隐隐觉得,好像这个恩公,不太靠谱啊。
外面的人都说陈家人一个赛一个混账,他们会不会,故意以举荐的名义,糊弄自己来给他们养猪?
马周心里开始惶然起来。
从养马圈跳进了养猪界,这......
好在陈正泰对他还不错,专门让人收拾了一间卧房,吃用也不错。
偶尔,陈正泰会寻上门来,和他研究养猪的护理方面的问题。
马周毕竟有养马的经验,却也是对答如流。
日子就这样的过去,过了七八日。
那一封陈家举荐的奏报,早已经过了门下省、中书省,最终,送入大明宫中。
一般的国家大事,都是由门下和中枢的宰相、侍郎、舍人们参议之后,而后送到宫中请皇帝参详的。
只是这举荐的奏疏,却往往不需宰相和侍郎们决定,只是直接送皇帝过目。
毕竟这关系到了人才的选用,是当今皇帝最看的事。
李世民登基不久之后,早已昭告天下,
一方面沿用科举取士,可这时的科举,毕竟还很草率,不够规范。
因而,为了挑选人才,便责令天下的文武官员,推举人才。
天下初定,是到了下马治天下的时候了。
大唐有的是功勋骁将,唯独文治之臣,却还有欠缺,
毕竟天下大乱了数百年,有才华的人更倾向于马上获取功名。
李世民每日最大的事,便是先看推举的奏疏,而后再决定国家大事。
有了人才,方可事半功倍。
此时李世民穿着一件寻常的道衣,至宣德殿,
跪坐于御案之后,在这里等候的,乃是吏部尚书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是长孙皇后的兄弟,也是李世民夺取天下的大功臣,最受李世民青睐。
此刻......
看着长孙无忌亲自送来的一沓推举奏疏,李世民不禁发出了感慨。
“朕在位已三年,这三年来,无不是兢兢业业。
只是这些年来,愈发觉得,上马冲杀易,可坐在这御座上治理天下,却是难上加难。
朕四处寻访人才,可那些蒙尘的明珠,想要发现,却也是困难的事。”
长孙无忌微笑道:“臣倒是有一件喜事,想要向二郎禀奏。”
“喜事?”
李世民不解的看着长孙无忌。
唐时皇帝和百官还不分明,亲近的人,往往称李世民为二郎。
长孙无忌面带微笑,咳嗽一声:“孟津陈家,二郎可还记得吗?”
李世民听到了“陈家”二字,皱眉:“是那个曾经的东宫旧人陈继业吧?”
长孙无忌颔首:“正是。”
“这陈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一群田舍奴,朕恨不得一个个将他们宰了。”
李世民往日还算平易近人,可提到了陈家,当初在军中的咒骂便不禁出来了。
长孙无忌显得有些尴尬,只是跟着干笑。
“哼。”李世民还不解恨:“这群田舍奴,当初跟着李建成四处诋毁朕倒也罢了,
朕宽宏大量,自是不计较他们,朕既然登基,就不再是秦王,而是天下人的君父,
这几年来,并没有治他们的罪。”
“可是这群田舍奴呢!”
李世民气的脸色铁青,继续咒骂道:“他们阖族上下,都是一副朕要治他们的罪,要收拾他们的样子,
成日战战兢兢,有的假装自己昏聩,有的谎称自己是痴儿,倒像是朕心眼如针尖一般的小,成日都在惦记着往日的那一点仇怨。”
李世民说到这里,更是激动:“这一家老小,个个有模有样,别人看了,会如何想?
还不是会想,朕没有容人的度量,成日都惦记着收拾他们陈家人?
东宫的旧人这么多,那些罪大恶极的,朕自是要收拾一番,可他们陈家,朕几时薄待过了?”
长孙无忌拼命咳嗽,他也无法理解陈家那群风声鹤唳的家伙。
话说,玄武门之变都已过去了三四年,他们咋还成日这么多戏呢?
长孙无忌道:“不过这一次,臣是来报喜的,二郎,这陈家......
也推举了一个人才,二郎啊,连陈家都开始推举贤才了,
可见陛下爱才之心,人所共知,这岂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李世民听到这里,终于收敛了怒容,却是眉一挑:“是吗?朕且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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