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桑失血的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
谢龛微微抬了抬下巴,身后的掌刑千户立刻上前,将那些个白布一一揭开,倒是揭得很小心,只露出了脸的部分。
“认认,看认识几个。”
祁桑呼吸急促,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慢慢转回去。
目光一个一个看过去,她喉中干涩,勉强道:“就、就这一个……”
谢龛过去牵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一手轻轻挑高她下巴:“这些人中,有三个是礼部尚书薛义的家仆,六个是内阁府的家仆,还有一个是太医院刘太医的家仆。”
礼部尚书薛义。
他的夫人是内阁姚不辞的亲妹妹,这层关系可想而知。
“尚书府跟内阁府那边可有动静?”她问。
谢龛摇头。
府里突然消失了这么多人,不报大理寺不出声,仿佛压根没有这回事一般。
也就是说,这些人并非死于他们的敌对之手,而是他们自己在清理内鬼。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她茫然地看着他:“他们在找什么人?锦衣卫的人还是三厂的?”
“不好说,本督接手内厂后,内阁这些年用人很谨慎,不好安排人进去。”
“……”
祁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这个人她多年来一直不曾联系,唯一的一次,是那时候兄长遭京中众多权贵暗算,她曾从内阁府中收到过一次消息。
这些年来,她陆陆续续送到各个府中的人不少,每个人同她联系的方式都不一样。
每个人都是濒临绝境中的一次救赎。
她甚至不曾对他们有过任何要求,放任他们去各个人的府中自行生存,或于低层中苟且,或想攀爬向上富贵一生。
她要的唯一回报,就是万中之一的情况下,或许在将来的某一日,他们能在兄长危在旦夕之际,帮自己一把。
早在内阁想拉拢兄长而遭拒绝的时候,她就猜测到或许将来会有这样的一天。
不能为己所用的强大力量,拔除要比留给旁人用更放心。
姚不辞一派不会轻易放过兄长的。
那时也并非所有的人都给她递过消息。
但祁桑并未多想,毕竟有人爬到高处能提前得到消息,自然也有人只求平安在底层安然度日,便无法对那些事窥探一二。
可若这件事同三厂一卫没有关系。
那是不是代表,她送进去的那些个人之中,有人出了问题?
薛尚书。
内阁府。
刘太医。
她并未往刘太医府中送过任何人,但显然刘太医家的这个举动是跟着尚书府内阁府来的,害怕府中也有内鬼。
也就是说,这刘太医是内阁的人。
而她送往内阁府的那人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先前便是他同姚法生提及祁桑,引一众公子去了祁桑府上,若非徐西怀及时出现,他们如今坟头的草应也生了不少了。
他如今一路爬至姚法生心腹位置,平日里行事自然也不是多干净的人,但还能念着祁桑当年的救命之恩,已是极致。
也就是说,出现问题的极有可能是薛尚书府的人。
而死的这个人,却恰恰就是薛尚书府的人。
嫌疑最大的人,如今反而躺在了地上。
“薛尚书府中,近一年可有什么特别的事吗?”她问。
谢龛想了想:“这最大的事,应该就是先前你闹的那场了,揭穿了他同林氏的那些事,薛夫人回家后闹得动静不小,不过薛义一向贪财好色,府中小妾纳起来都是一堆一堆的,她闹够了也就罢了。”
林氏。
那女人能同薛义苟合这么多年,甚至连祁覃都是他的,就决计不会轻易放弃跟他的关系。
毕竟,尚书府这么多年来也唯有薛繁央一个女儿,薛尚书这些年淫于美色,早已伤了根本无法再育,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认回祁覃这个亲生子。
施不识凑了个脑袋过来:“你们在聊什么呢?我也听听。”
话音刚落,后衣领一紧,整个人已经被徐西怀拽着倒退了回去。
“哎哎哎,做什么呢!本督是堂堂东厂提督,岂容你一个西厂的如此放肆!”
“放手!徐贼!”
“……我脖子勒得怪疼的,打个商量,你松手好吧?”
祁桑转头,目光落在地上那一排排的尸身上。
显然,这里面有不少人是在‘疑罪从有’之下死的。
不过是个下人罢了,姚不辞他们自然不会心疼,觉得不对劲的,有嫌疑的,统统打死。
这样下去,不消多久,她植根在那些人府中的多半都会被抽出来。
“我得去趟将军府。”
谢龛正带着她一道往正厅走,闻言想也不想地拒绝:“不可能。”
“……”
被拒绝了,祁桑才记起来,她现在还处于半囚禁状态。
谢龛只肯她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活动,又怎么会容许她只身一人回将军府。
“不去就不去,我请他来一趟总督府。”
“你觉得他会轻易告诉你什么?”
祁桑笑笑,近乎用肯定的语气回答:“他会告诉我的。”
如今祁覃瞧着风光,可细细一想,身世成谜遭祁氏一族怀疑,手段强悍威压属下不能握紧祁家兵力,京城里薛夫人又虎视眈眈试图除掉他们母子。
这四面楚歌之境,他能撑到现在也是不易。
“你不要忘记了,他如今这番,都是拜你所赐。”
谢龛提醒她:“别说是同你说什么秘密,估计都恨不能将你剥皮拆骨了。”
祁桑没说话,只提笔写信。
祁覃心思非一般人。
他恨不能弄死她是真的,但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为了发泄一口恨意惹上谢龛,叫自己的境地更加雪上加霜。
……
祁桑一封书信,不过半日,竟真将祁覃请来了总督府。
穿了一件湖青色的紧袖紧腰长衫,像是将秋高气爽的天色穿到了身上,半点不见四面楚歌的颓然焦虑之色,凤眸里依旧挑着狂浪的轻佻之色。
他径直落座,接过不夙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打量了一遍她:“姐姐可是终于记起我这弟弟了,一年不见,姐姐清瘦了不少啊,可是想我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