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玉眉梢微动,轻轻笑了下,将钉子仔细卡入钻出来的定位点,两半分开的瓷片贴合在一起。
她一枚接着一枚钉下去,玉兰花沿着那发丝细的裂纹次第绽开一般。
玉白的瓷片,添上了这一朵朵金花,犹如玉碗盛来了金光,弥补了破碎的缺陷。
隋玉屏息凝神,钉完这些花,才松口说话:“老爷子,您是不是知道什么消息了?”
秦盛文瞥了她一眼,真沉得住气。
他放下小锥子,坐在椅子里喝茶。
他虽然喜欢这个丫头,但南城那么多权贵,他一个老头子再厉害,也不能全得罪了。他拎着茶杯盖子,撇了撇上方的浮沫,道:“丫头,你若是我外孙媳妇儿,事情就不是这么来了。”
言下之意,如果姜不渝与秦家有直接关系,那些人说不定不是拦着她,而是主动来讨好她了。
隋玉不知如何接话了。
若她回到原身,姜不渝是霍衍的姜不渝,她与连舟若还能回到当初,那么老爷子就能如愿了。
只是,那时的浦隋玉,是真真正正的浦隋玉,而不是有着隋玉灵魂的姜不渝。
那样一个爱较真,顽固不可爱的姑娘,老爷子还会喜欢吗?
而在这个问题之前,她更想知道,在经过这一切之后,她回到原身,一切都还能回到正常轨道上来吗?
这几个月,她一直想当成是在一场梦境里,可又是那么的真实。
她亲眼看到连舟对她的深情,又以另一个人的身份重活了一次二十岁,真正的做了一次倒追男人的戏码。
只是,这一场戏,似乎越来越荒诞,她已入戏,似乎抽不开了。
如果,二十岁时的她,也这么勇敢一次,主动告白的话……
没有如果,隋玉情绪忽然低落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金箔片刮手指,老爷子看她一眼,见她眉头不展,将茶杯搁在一旁:“怎么啦,我跟你说我外孙,你就想霍衍啦?”
太不给面子了。
隋玉扯着唇角勉强笑一下,道:“老爷子,您一心牵红线,想把我跟连舟拉到一起。可您有问过他喜欢不喜欢吗?”
“听说,那位浦家二小姐是个修复古玩的高手,技术比我强多了。您怎么没有早早的,让连舟跟她在一起呢?”
秦盛文摸了摸嘴唇上的胡子,讪讪道:“那姑娘不是成植物人了么……”
怎么能让孩子跟一个植物人过一辈子。他倒是希望姜不渝对连舟上点儿心,哪想到那霍衍看似对这丫头横挑鼻子竖挑眼,居然看对眼了。
老爷子眼睛忽然动了下,想做些缺德事。他咳了一声,道:“我说丫头啊,你在南城,他在北城。你就不怕那小子被别的女人勾走了吗?”
“北城的女人胆子大,示爱直接。没几个男人扛得住的。”
隋玉捏着自制的胶水,将小心将裂缝填补完毕。
这胶水无毒无味无色,修复之后的碗再拿来喝水都没问题,缺点就是粘性大,沾在手指上不好清洗。
所以,她又是屏住了呼吸,一口气将胶水涂抹完,接着就放在一边等晾干了。
她站起来去洗手,不紧不慢的道:“霍衍如果是随便就被女人钓上的鱼,就不会快三十了还没结婚,更没有挺着大肚子上门来逼婚的。”
她声音一顿,脑中浮现里,小三大肚子上门逼婚的画面。
如果是她的话,她会怎么做?
其实,说实话,若霍衍是个欧阳腾那样的花花公子,婚约根本束缚不了他。只要有女人携肚子上门逼婚,霍家要面子,肯定是退婚再另娶。
可是霍衍身边太干净了,她没有那个斗小三的机会。
秦胜文忽然看她的脸色古怪,隋玉一回头,看到他那古怪脸色,眉心微皱:“怎么啦,我说错了?”
隋玉以为,她的那句话,让老爷子误以为她在映射连舟。
之前的连舟一直是身边女人不断的,不然,老爷子也不会以为他流连花丛,更不会知道,原来连舟心里是有喜欢的人的。
秦盛文听隋玉对霍衍的信赖,也知道自己是在剃头担子一头热,眼看着连舟是没什么希望了。
隋玉瞧着老爷子,却想到连舟与这边秦家的古怪关系。
她一直没有机会问。
“老爷子,您关心连舟的感情生活,怎么……”
她话还没说完,眼角瞥着个人影,心惊一跳,立即闭上嘴巴,冲那人扬起笑。
秦盛文看丫头忽然冲着门口方向傻笑,目光转移了过去,见着进来的人,老态的脸一板显得格外严肃:“小子,你怎么来了?”
老爷子斜坐着,拿眼斜睨他,嫌他出现的不是时候。
霍衍踱步进来,走到隋玉那边看了看她,再转头对着秦胜文道:“你把我的人接到了这里,我可不得来吗?”
隋玉冲着他笑,道:“怎么来也不打个电话?”
秦盛文抱着茶杯,故意道:“靠手机联系的人,这会儿秀什么恩爱,忒不要脸。”
汝窑碗的胶水干了,隋玉拎起一旁备着的水倒下去,观察会不会渗水,唇瓣微微笑。
什么秀恩爱,霍衍这个人,她还不知道吗?
大约是先到了老宅,听乔忠说她来了秦公馆,又怕她败坏他霍家的名声,便跑过来以正视听了。
霍衍侧着身,瞧她唇角的笑勾着讽刺,心里便极不舒服。
在他背地里提连舟,她倒是不心虚。
他对着秦盛文道:“老爷子,我倒是想看您秀,您什么时候找个黄昏恋?”
“去你的。”秦盛文啐他一口,“臭小子越来越没规矩。回头我要给老霍说一下,让他好好紧紧你的皮。”
霍衍淡笑一声,不以为意,偏头看隋玉,见她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了,握住她的手臂,手腕上稍一使力,将她提起来:“秦家有的是人,这点小活用不上你,去洗手,走了。”
他催促隋玉去洗手,自己将手抄进裤袋里,耐心等着她。
隋玉看了他一眼,再看看秦盛文,秦盛文冲她连连摆手:“去去去。”
他催着赶人。
从秦公馆出来,坐上霍衍的那辆专用轿车,隋玉刚要去那安全带,霍衍已经抓住一头,两人面面相觑,隋玉身体往后贴在靠背上,霍衍倾身,把安全带扣上了。
隋玉笑眯眯的看着他:“是不是上瘾了啊?”
上次,他也是沉着脸,给她扣安全带。
霍衍淡淡扫她一眼,扶着方向盘踩了油门。
隋玉看他拉长着脸不说话,这男人的小心眼病发作起来,总让人哭笑不得。
她也安静坐着,双眼直视前方,一声不吭。
沉默许久,她才开口说话:“我一个大功臣,还以为能得到什么大奖呢,原来是板蓝根啊。”
霍衍眉毛一皱,终于扭头看她:“什么板蓝根?”
隋玉的手掌在自己脸上一拂,从微笑脸秒变严肃脸,道:“你不就是这样,板着脸,又臭又硬。”
男人深吸了口气,自我调解情绪。
在北城时,欧阳腾没事就跑来给他乱聊,说姜不渝这一仗大放光彩,她肯定要翘尾巴。
他道:“姜不渝,你好意思嬉皮笑脸?”
隋玉:“看到你,难道我应该哭唧唧吗?”
霍衍:“……”
此时,霍衍忽然参透了“人跟人之间要保持距离的”另一层意思。
随着他们关系的靠近,这丫头是越来越不怕他,越来越放肆了,什么话都敢在他面前说。
隋玉看他憋着想骂又不能骂的嘴脸,想着前几次冷战,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他这个沉稳、不情绪外露的霸道总裁,比书上的那些要困难多了。
隋玉叹了口气,道:“我在老爷子那里玩,也没什么的吧……”她低头,指甲掐着百褶裙上的缝来回倒腾,“霍衍,你能别对我动不动的摆脸色生气吗?”
她瞧见了后视镜里自己那苍白脸色,看着像是时日无多。
很多人都相信有来生,对她而言,只是回到自己的世界,不再属于他这个圈子了。
既然是最后的一段日子,她希望好好的,别为了点儿小事吵架。
好像,她浦隋玉就只能活在遗憾中似的。
就像她与连舟,还没告白,就成了植物人;而现在,自己的心都快迷失了……她想回到原身后,还留点儿记忆,就当成是一场梦。
霍衍听着她那话,不知为何,眼皮猛然跳了下。
他突然踩了急刹车,扭头看着垂头摆弄裙摆的女孩。
她的脸色,比起他上一次看到她时,更显憔悴。
他的车刚才在阳光下暴晒,车内温度还没降下来,可她那一截伸出的脖子,不见一点汗。
她每次都说是工作太累才会这样,可她一个小女孩,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再累,怎么会成这样?
“姜不渝,你是不是病了?”
他捏住她的下巴,仔细看她的脸色。
他人虽不在南城,可一直有叮嘱乔忠,让他盯着她多吃饭,乔忠也会对他报告她的饮食,就没见她胖过。
那燕窝海参一碗一碗的给她吃下去,像是倒了下水道一样,没见她有半点滋润。
隋玉心虚,拨开他的手:“胡说什么,我好好的,怎么会病了。只是考试月之后,连着小高村的项目,疲劳过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