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卓小院的主屋,盆里的炭火早已燃烧殆尽,杨卓抱了个热水袋缩进了被窝。
他抬起头透过玻璃窗就能看见厢房里的微弱的灯光,他趴在床上无聊地望着院子里白茫茫一片,月光显得格外清亮。
他的回忆被拉到了十二年前,七八岁的他是人贩子敛财的工具,一日因为没讨到钱被人贩子打了个半死。他趁着人贩子松懈时拼命跑了出去,藏在野地里,靠野果和烧麻雀活了一段时间。
以天地为铺盖,他得了风寒,拖着病体去药铺里偷药又被痛打了一顿。他原本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个冬天了,讨不到饭,更讨不到救命的钱。
他窝在百货公司的台阶下面,通身烧得像炭,迷迷糊糊间,一个英俊高大的中年男人领着一个小女孩站在他的面前。
中年男人脱了自己的围巾和棉袄把他包的严严实实,小女孩笑着翻空了自己的荷包,给了他足足二十多块银元。还派司机载他去了洋医院,在那里他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很快就又生龙活虎起来。
他想去报恩,打听得知那中年男人是百货公司的老板何立群,跟他女儿住在几百里以外的潭城。这份恩情一直到现在都没来得及还上。
拿着小女孩给的钱,他做起了卖报的小生意,那一大笔钱让他足足活了两年。两年后他遇到了他师傅,在饭店当起了学徒,才结束了他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浪生活。
前些日子听说了何立群被人刺杀身亡,他带了果子和酒前去祭拜,临走时发现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何纯熙。他躲在远处的野林子里观察了她许久,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顽强勇敢的姑娘,失去了至亲至爱,要活下去复仇的决心让他不禁有些感动。
他跟着她到了一处破屋子,见她在草堆里睡觉,他在屋外守了一晚。心想自己当初受了何家父女那样大的恩惠,也该是回报的时候了。如今全城搜捕宫梓桓的母亲妻子,他一定要给她一处安身之所才算报答当初的恩义。
何纯熙被歹人抢劫时,杨卓挤着人群想过去帮她,却不想她不慎落水。他当即就跳下水里去捞她,把她带回了自己的一处住所,替她请了大夫。
“那么美的一个姑娘,真可怜。”
杨卓自言自语道,他突然想起当时急于救人,他没有顾及男女之防,为她擦身换衣,脸皮烫了起来。
“不会怪我,不会怪我吧,我是为了救她啊。”
杨卓喃喃道,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他最怕冷了,以往他都睡厢房的火炕,如今他只能睡在冰凉的床上,又小又不暖和。
次日,杨卓早早就起了床,他先去菜场割了一块瘦肉,又厚着脸皮问卖菜的王婶要了两颗青菜,一个萝卜。
回家见厢房里还没什么动静,他就先熬了肉粥。香味弥漫到了隔壁院子,隔壁的张奶奶站在梯子上问杨卓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谈话声吵醒了何纯熙,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穿着杨卓又厚又大的棉衣走出了门。
“哎哟,还有个姑娘?是小杨相好的吧?”张奶奶对尴尬的两人挥了挥手,爬下了楼梯。
“那个,张奶奶开玩笑,你别介意。”
“没事,我知道是开玩笑。”何纯熙咳了几声,苍白的脸渐渐涨红了,她问杨卓在哪里洗漱。
杨卓从另一个锅里舀了一盆温水,端给何纯熙叫她洗漱。
何纯熙用手捧了一捧水漱了漱口,又洗了一把脸,没有护肤品和化妆品,灰色的袄子极不合身,她自认为自己可能看上去很像难民。
“去屋里吃饭吧。”
杨卓端了两碗肉粥领着何纯熙去了主屋,主屋一早上就烧了火盆,暖意融融。
何纯熙捧着肉粥不知如何下嘴,她小声问杨卓有没有勺子。
杨卓拍了拍脑袋,憨笑道:“对了,你们大小姐不习惯这种粗俗的吃法,我这就给你拿。”
杨卓跑了出去,何纯熙却警醒起来。杨卓如何知道她是什么大小姐?他救她收留她目的何在?
待杨卓拿了勺子回来,何纯熙早就把两个碗调换了位置,她接过勺子细看没什么问题才敢放进碗里。
“杨先生,谢谢你救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姓白,叫白玉琳。”
何纯熙搅和着手里的肉粥,用假名字试探杨卓,见他明显一滞,约莫他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
“哦,我知道了。”杨卓继续喝着粥,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起何纯熙中午想吃什,他出门办事给她带些吃食回来。
“已经打扰杨先生许久了,我打算一会儿就告辞离去。”何纯熙说完摘下自己脖子上的链子,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条镶着红宝石的赤金链子,怎么也值一百多银元。何纯熙想着这也算够报答杨先生的救命之恩了。
“这,这是啥意思?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杨卓摸了摸自己生了冻疮的耳朵,似乎有些尴尬不悦。
“没有别的意思,先生救我性命,我合该报答一二。”何纯熙仍旧不敢吃那肉粥,在跟杨卓周旋着。
院子的大门外传来一些嘶嘶的声响,杨卓听到动静就去厨房端了一碗肉粥,何纯熙站在檐下看着他打开门,竟然是一只大黄狗。
“大黄,你今天有福了,小爷我亲自熬的肉粥,可香了。”杨卓把碗放在地上,摸着不停摇尾巴地大黄狗。
对小动物如此善良的人应该不是坏人,何纯熙回头看着桌子上那条链子,是她十八岁时父亲送的,她也是舍不得。也是如今她所剩不多的财物了。
喂完了大黄狗,杨卓转身见何纯熙捧着碗正在看他,他下意识解释道:“大黄的碗是那个粉花瓷盆,是单独的,可没混着用。”
“嗯,我知道了,肉粥不错。”
何纯熙吃了一勺肉粥,这是最近一周以来她吃过的唯一的热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