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疑将手袖里的小瓷瓶拿出来放在桌上,这是方才高端塞给他的。阳光透过花窗洒进来,照得屋里透亮,唯有那洁白无瑕的小瓷瓶陷在阴影里。
一旁是太常寺官员送来的祝词,苏疑的目光左右切换了几回,眼神里的迷茫与犹豫渐渐消散。
他打开小瓷瓶,将里面的药丸放进了嘴里。
阿卓坐在苏府门口,双臂抱膝,将头埋进膝盖里。他就一直这样坐到了傍晚,直到杜玄此和周攀寻过来。
“阿卓?”
阿卓抬起头,眼睛一片红肿。
杜玄此愕然地看向他,问道:“阿卓,发生什么事了?”
阿卓胡乱擦了一下脸,说道:“没事,苏二公子被元锡困在了皇宫里,我担心他。”
周攀坐在了阿卓旁边,不解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放过苏二哥哥?苏二哥哥到底做错了什么?”
杜玄此也坐下了,他看着远处说:“书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阿卓左右各看了他们一眼:“二位公子来,是有什么事吗?”
杜玄此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我们去了大理寺,听说元锡准备让问之宣读祭天祝词。依问之的性子,定是不愿意的。”
周攀点头道:“我们担心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阿卓闻言眼睛一涩,哑声道:“苏二公子不会屈服的。”
杜玄此拧着眉道:“可他能怎么办?”
阿卓低下头,双手扯着腿裤,声音很低:“苏二公子让高校尉给我传信,让我给他准备瘖药,今天早上,高校尉把药带进宫了。”
“什么?”杜玄此蹭的站起身,惊恐万分地看向阿卓,“瘖药?阿卓,这种事你怎么能听他的呢?”
阿卓还算平静,只是瓮声瓮气地说:“不然怎么办?让苏二公子逼死自己吗?”
“可,可吃了那药,问之以后怎么办?问之可是最在乎他的嗓子的!”杜玄此急红了眼,在原地来回踱步。
周攀听说过苏疑一曲名动天下的传闻,吃了那药,往后便再也发不出声音。可若不吃,便会要了苏疑的命。周攀看着痛心疾首的杜玄此,低声道:“杜老二,别转了,怪只怪你我无用,什么都做不了。”
杜玄此闻言顿住,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涌出来。他坐回台阶上,失魂落魄地低下头,看着鞋尖发愣。
元锡听闻苏疑出了事,火急火燎赶了过去。苏疑吐到最后全是血,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元锡进去时,苏疑有气无力地躺在榻上,嘴角还有残血,宫女正在给他擦拭。
元锡看向一旁的太医,问道:“怎么回事?”
太医道:“苏大人是被人下了毒,毒中含有半夏和黛粉叶,导致喉咙受刺激,恶心反胃。幸好量不致死,吃药调理便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苏大人喉咙损伤严重,以后可能都无法说话了。”
“混账!”元锡一掌扫了桌上的瓶瓶罐罐,怒目瞪着太医,“给我想办法治!治不好我拿你们是问!”
太医忙道:“我……我这就回去配药。”
元锡急喘了两口气,看着榻上脸色灰白,几乎昏迷的苏疑,将殿中所有人都叫了过来,一一盘问。
问了半晌,什么也没问出来。
赶来的元项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又看了看火冒三丈的元锡,叫所有人都退下了。
元锡回身走到榻前,看着紧闭双眼的苏疑,脸上是死气沉沉的白,嘴唇却因染了血色,红得刺眼。元锡看了半晌,突然俯身,咬牙道:“苏问之!那药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你自己吃的?”
苏疑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无力地闭上了眼。胸口和喉间的刺痛让他呼吸都困难,舌头又麻又苦,整张嘴毫无知觉。像是有人掐住了他的喉咙,随时都会窒息。整个人也是意识昏沉,他听见有人在说话,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元锡捏紧双拳,冷声道:“你宁愿如此伤害自己,也不愿替我宣读祭天祝文。苏问之,你就这样看不起我吗?你不想去,我偏要你去!我要让你亲眼看见我登上皇位,我还要让你亲眼看见陆归程和苏瑾之人头落地!”
他直起身,愤恨道:“苏家人果然不识抬举!苏清云死了,我原本还觉得有几分可惜,如今看来,真是死有余辜!”
元项闻言,喝道:“元锡!斯人已逝,休得无礼!”
元锡吼道:“难道不是吗?要不是六叔极力劝说,要不是看在他有几分才气,有几分号召力的份儿上,我会对他这么客气?我对他以礼相待,是他不识好歹!”
元项叹了口气:“你先出去冷静一下吧!”
元锡哼了一声,甩了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元项坐在一旁,看着苏疑,却是自言自语:“何苦这样为难自己?苏清云的死,我很遗憾。若苏清云不死,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锡儿反齐的。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今日这个局面,我元氏既有机会争一争这天下,那必然是要放手一搏的。”
宫女端着药进来,元项伸手接过:“本想着报答苏清云当年出手相助之恩,尽力保你一命,没想到你竟如此固执。”
苏疑只字未语,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虚空。
元项给苏疑喂了药,交代宫女好生照顾苏疑。
太和五年二月十五,元锡率一众大臣前往城郊祭天台祭祀天地,以镇社稷。
天未亮,宫女太监鱼贯而入,伺候苏疑起床洗漱更衣。他浑身依旧无力,犹如行尸走肉般任人摆弄。
昨晚元项给他喂了药后,每隔一个时辰太医都会来给他诊脉施针灌药,生怕他出了问题,惹元锡生气。
苏疑被折腾了一夜,喉咙的刺痛倒是有所缓解,也不那么恶心反胃了。他偷偷试着说话,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元锡专门派了人来接他,灯火辉煌,照亮了暗夜。
到达祭天台时,四周仍旧一片黑暗。
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苏疑和刘曜被迫站在了最前面,看着元锡献祭,听着赞礼官宣读祝文,最后元锡带着群臣焚香叩拜。
刘曜脸色煞白,看着身着盛装的元锡转过身去,悲愤交加。他看了一眼苏疑,苏疑面无表情,只是静静的站着。
礼官高喝:“拜!”
所有人都跟着元锡缓缓弯腰,只有苏疑手持香烛,站得笔直。
礼官见状,“大胆!竟敢对天神不敬!”
元锡闻言,起身回头,透过火光看向苏疑,眼神逐渐阴沉。
“既然不愿意拜,那就跪下!”
说罢,他冲着一旁的守卫使了个眼神,守卫走到苏疑跟前,踹向苏疑膝盖。苏疑身体还没恢复,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手中的烛甩出去,火光逐渐消失。
仪式被打断,元锡心头十分不爽,看着苏疑半死不活的样子,他正欲开口,元项抢先一步道:“苏大人身体不适,来人,带苏大人到一旁休息。”
苏疑被带走,元项看向怒不可遏的元锡,说道:“吉时不可耽误,大事为重。”
元锡这才作罢。
礼官正要继续,却听马蹄声急促响起,一人骑着马冲过来,大喊道:“少将军,杜居安带人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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