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望走后,贺兰追便去见了苏鹤。苏鹤换了一身衣裳,坐在院子里,墙角一株菊花开得正好,苏鹤就看着那黄色花朵发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噙着笑意。
贺兰追咳了一声,走过去。
苏鹤回过神来,看向贺兰追,随意问道:“他们走了?”
“走了。”贺兰追也看着那丛菊花,“在石头城与他较量了那么久,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终于见到了真面目。”
苏鹤道:“是五叔想象中的样子吗?”
“是也不是,反正就是一个人的样子,都差不多。”
苏鹤笑出声来。
“他还提到你了。”
苏鹤微怔,等着贺兰追说下去,贺兰追却话锋一转,问道:“阿珒,你从小就聪明,你说五叔的决定是对是错?”
苏鹤道:“此事没有对错,一纸协议而已,迟早会作废。重要的是,在协议作废之前,五叔会怎么选择,怎么做。”
贺兰追本想提醒一下苏鹤,没想到苏鹤什么都知道。贺兰追也懂他的意思,既然做了决定就没必要纠结,机会都是靠自己把握的。
“你真不去见见老朋友?”贺兰追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贺兰追看着苏鹤,又自顾自说道:“看来是要去的,都收拾妥当了。我让人给你备马车。”
“多谢五叔。”
苏鹤一个人都没有带,阿九驾着马车,直奔驿站而去。
陆望在房间里来回徘徊,思索着该如何能见到苏鹤。
他本想明日再去拜访贺兰追,可他等不了那么久,他刚才就不应该顾及什么礼节,直接说要见见苏鹤,贺兰追没有理由拒绝。
陆望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叫道:“慕可!”
慕可推门进去:“主子,怎么了?”
“去给我准备一套夜行衣。”
“啊?”
陆望一记眼神扫过去,慕可缩了缩脖子,麻溜地去了。
慕可在楼梯口遇到慕以,拉住慕以往旁边走去,表情夸张道:“阿以,主子要夜闯燕王府!”
慕以蹙眉:“别胡说八道!”
“真的!主子让我去准备夜行衣,不是去燕王府,难道是去偷牛啊?”
慕以想了想:“你也给我准备一套,我先去给主子探路。”
“啊?这可是别人的地盘,那燕王府可是这儿老大的府邸,你不劝劝主子?”
“不劝,我去探路。”
慕可咬咬牙:“那我跟你一起去。”
慕以甩开他的手:“你赶紧去准备衣服,我去给主子准备热水,主子要沐浴。”
“好。”慕可飞奔下楼。
慕以交代好店小二,提着食盒准备上楼,在楼梯处又碰到了慕可。
他板着脸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慕可咳了一声:“我们不用去了。”说罢,眼睛往后面瞟了一眼。
慕以顺着看过去,正是苏鹤和阿九。他眨眨眼,两只眼皮往上提了提,一时竟没喊出声。
苏鹤还是第一次看见慕以如此明显的表情变化,忍不住扬起嘴角:“慕以,好久不见。”
慕以急忙往后退了一步:“苏大人请。”
苏鹤带着阿九上楼,慕可欣喜若狂地跟了上去。走到房间门口,慕可将阿九拉到一边:“阿九,你就别进去了,走,去我房里,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阿九担心地看着苏鹤,苏鹤扬了扬下巴,“去吧。”
阿九看了一眼慕以手里提着的食盒,交代道:“别吃冷的,硬的东西。”
“我知道。”
苏鹤理了理衣襟,抬手敲门。
陆望的声音传出来:“进。”
慕以道:“苏大人,我先将饭菜送进去。”
“给我吧,我给他拿进去。”
慕以将食盒递给苏鹤,苏鹤接过,进了屋子。
陆望站在窗前,听见脚步声,既不是慕可的也不是慕以的。他疑惑回头,看见一抹白色身影立在自己身后。苏鹤一身青色长袍,外面穿着白色斗篷,帽檐遮住了额头,只能看着一双透亮的眼睛。
陆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愣了半晌,嘴唇动了动:“寒……寒尽?”
苏鹤将食盒放在桌上,双手取下斗篷帽子,轻声道:“是我。”
两个字让陆望的心跟着颤了两下,陆望两步跨过去,伸手摸了一下苏鹤的脸,是真的,他大喜过望,一把将苏鹤抱在怀里。
他把脸埋进苏鹤的颈窝,是热的,是暖的。他使劲嗅了嗅,是苏鹤,是他的苏寒尽!
陆望抱得太紧,苏鹤有些喘不过气,他正想说话,却感觉脖子上有些濡湿。陆望的肩膀抖得厉害,连带着他也一起颤抖。苏鹤眼睛一酸,眼眶顿时蓄满了泪水。
四个月来,他接受了自己昏迷一年多的事实,接受了自己几乎成为一个废人。他努力重新认识这个世界,适应这个世界,因为他想见一个人,急不可耐。
他伸手回抱着陆望,喘不过气就喘不过气吧。
“寒尽,真的是你吗?”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鼻音。
“是我,千真万确。”苏鹤声音很小,“归程,我有些喘不过气……”
苏鹤感觉到陆望的身体僵了一瞬,又感觉到他在自己衣领上蹭了蹭,也不知道蹭的是眼泪还是鼻涕,想到这里,苏鹤忍不住笑了。
陆望松开手,双眼通红地看着苏鹤。
苏鹤伸手将他眼角残留的泪水擦了擦,笑道:“没蹭干净。”
陆望伸手揽住苏鹤脖子,又将他按进自己怀里。他在苏鹤肩上蹭了蹭,瓮声瓮气道:“这下蹭干净了,让我再抱一会儿。”
苏鹤伸手抚着陆望的后脑勺,一直顺到发尾。
“寒尽,你叫我一声。”
“归程。”
“再叫一声。”
“陆归程。”
“再叫一声。”
“陆小狗。”
“再叫一声。”
“陆三哥哥。”
叫着叫着,苏鹤就哽咽了。
陆望松了口气:“不是做梦,在梦里,无论我如何叫你,你都不会答应我。梦里的你,浑身冰凉,你的手怎么捂都捂不热。还好,上天待我陆望不薄,把你还给了我。”
苏鹤泪如雨下:“对不起,归程,对不起……”
陆望摇着头:“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的错,我口口声声说要帮你报仇,却让你一个人以身犯险。如果当时我再坚持一下,再多坚持一下,或许就能救你回来。”
“是我太冲动了,那么久都忍了,那么危急万分的时候却没忍住。”
苏鹤情绪起伏太大,哭得太厉害,此时双腿有些发软,整个人只能靠着陆望才能勉强站稳。
陆望察觉到异样,急忙托住他,将他放在椅子上,蹲在他跟前,慌乱道:“寒尽,你怎么了?”
苏鹤伸手给他擦眼泪:“我没事,我昏迷了一年多,醒来后身体就不如从前了。不过大夫说,只要好生调养,也能恢复七八成。”
昏迷只是一部分原因,其实是苏鹤受伤太严重,骨头断裂,脏腑出血,脑部创伤,各种外伤内伤,本就超出身体极限,加上昏迷,吃药吃东西都很艰难,无法及时调养,能保住一命已经是奇迹了。
陆望这才注意到苏鹤瘦得不成样子,他心如刀绞,将头埋进苏鹤怀里,肩膀又开始抖动。
苏鹤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的,以后你好好照顾我……归程,你起来,抬头。”
陆望听见苏鹤说话变了调,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苏鹤捧着陆望的脸,左右看了看,正想说话,陆望却猛然想起什么,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两步。苏鹤的眼神扫过去,他躲无可躲,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苏鹤眉头慢慢收紧:“你的头发……”
陆望伸手遮了一下,一时也不知道该遮哪里,他扯了扯嘴角:“是不是很丑?”
苏鹤眼里凝着泪,视线有些模糊。他努力睁大眼睛,说:“不丑,一点也不丑。”
说完,他双手捂着脸,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什么原因能让陆望二十多岁白了发?苏鹤不敢问,可他不用问也知道。喉间涌起一股腥甜,他想将血咽回去,可又忍不住咳了两声,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他急忙用手捂着嘴。
陆望见状,连忙蹲下身将苏鹤的手掰开,急道:“寒尽,你在干什么?吐出来,快,吐出来。”
陆望将手放在他嘴边,苏鹤猛地咳起来,血不断顺着他的嘴角流到陆望手里,满手血红,触目惊心。
“寒尽,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苏鹤咳了好一阵,终于停下来,从怀里摸出一瓶药,倒了一颗塞进嘴里。陆望擦了手,给苏鹤倒了杯水。
苏鹤吃了药,气息逐渐稳下来。
陆望擦着苏鹤嘴角的血,满脸担心,“寒尽,你跟我说实话,你的身体到底有没有事?”
苏鹤轻轻摇头:“没事,方才有些着急……”
陆望尽量稳着气息,低声道:“你这样我害怕,真的很害怕,寒尽,我只剩你了。你随我去中原好不好?中原有很多好大夫,我想每时每刻见到你。”
苏疑想起贺兰追的话,苦涩摇头:“我暂时还不能去。”
他见陆望眉头一皱,急忙说道:“归程,衣服脏了。”
陆望低头一看,青色袍子上染了一片红。他伸手擦了擦,说:“我马上让慕可去买新的。”
苏鹤笑:“陆三公子这么有钱了啊?”
陆望戳了戳他的脸:“养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饿了,想吃烩豆腐,想吃鱼片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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