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周攀去了一趟杜府后,又被陆望拉着去鬼市和金银庄逛了一圈,最后去了济蓝河。
路过画舫渡口时,一个准备上船的男人搂着个女子看到他,瞬间睁大眼睛,语带嘲讽:“哟,这不是周四公子吗?可好久没看到你了!你这腿怎么回事?玩儿折了?”
周攀瞥他一眼,冷哼一声:“你管老子呢?老子就算瘸了,也比你这么个跟自己小娘搞在一起的混账玩意儿像个人。”
“你……”那人被路过的人看得浑身不自在,扬起手就要落下去。
陆望一把抓住他手腕,用力一捏,那人整张脸扭曲起来,瞪着陆望道:“你他妈又是谁啊?我告诉你,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陆望一巴掌扇过去,沉声道:“嘴放干净点。”
周攀不自觉扯着嘴角,他可是被陆望扇过耳光的,可疼了。
那人被打得一愣,陆望按着那人的手臂一掰,一声惨叫直冲云霄。
陆望将他向前摔去,不顾身后的咒骂声,冲周攀道:“走。”
周攀冲他竖起大拇指道:“人狠话不多!”
陆望看他一眼:“以后敢出门了吗?”
周攀想起这两日的经历,瘪着嘴道:“陆归程,整个周家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对我。他们多看一眼我的腿,我都会发疯。”
“你就是惯的。”陆望哼了一声,“小瘸子,快走吧。”
周攀挥着拳头:“陆归程你……你不准这样叫我!听到没有!”
陆望看着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笑道:“周老四,你挺勇敢的。”
周攀怔在原地,良久才道:“你说什么。”毕竟没在陆望口中听到过好话,他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陆望穿过人群,打量着周围的商铺道:“我说,小瘸子很勇敢。”
周攀心里刚升起的那点感动瞬间烟消云散。
陆望停在糖人铺子前,掏出一锭银子,十分豪气地说:“给我画只鹤,能画多大画多大。”
小贩看着那锭银子,两眼放光,立马撸起袖子殷勤道:“客官稍等。”
周攀看着那只巨大无比的糖人鹤,惊讶道:“你还喜欢吃这玩意儿?”
陆望看了一眼馄饨铺子里那个白色身影,敷衍道:“你先回去吧。”
“啊?”周攀还未反应过来,“你要去做什么?
“有很重要的事。”陆望看向他,“怎么?舍不得回去?”
周攀努努嘴:“那我找我哥去。”
陆望拿着巨型糖人鹤走进馄饨铺子,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侧目。他看着正擦桌子的老板说:“老板,两碗馄饨。”
“好嘞!稍等。”
苏鹤无奈看他一眼,“你手里这东西是给阿九的?”
陆望收了胳膊,糖人撞到他脸上。他眯眼道:“怎么能把你给别人呢?当然是给我自己的。”
苏鹤看着他护食的样子,忍不住勾起嘴角,转头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道:“金银庄的事情办妥了?”
陆望轻松道:“恩,以后有更多的银子花了。”
苏鹤睨着他:“恩?”
陆望笑道:“所有银子都给阿七。”
苏鹤满意地点点头。
陆望伸手掰断白鹤的腿,正要往嘴里送。
苏鹤拧起眉头侧头看他,陆望手一顿,将鹤腿递给苏鹤。苏鹤轻笑一声:“不跟陆三哥哥抢。”
陆望凑过去,在苏鹤脸上啄了一口,打着商量:“那往后阿七能否每月给陆三哥哥二三两碎银买酒喝?”
气息洒在苏鹤脸上,周围人来人往,苏鹤将他推开,正要说话,老板端着馄饨过来,道:“二位客官可好久没来了!”
苏鹤抬头道:“是挺久没来了,老板生意还是这么好。”
老板看着苏鹤,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着走开了。
“那我的二两碎银……”
“吃你的馄饨!”
陆望叹了口气,将另一只鹤腿也掰了,一边嚼一边盯着挑葱花的苏鹤。苏鹤感受到他的目光,忍不住笑起来。
两人吃了馄饨沿着河边慢悠悠走着,陆望时不时揪一块糖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念叨:“太甜了。”
“咔嚓”一声,糖人被一块石子穿过,碎了。陆望愣愣看着硕大的白鹤低下高昂的头颅,咬牙道:“哪个王八蛋!”
他一回头,就看见一人指着他,大喊道:“就是他!给我弄死他!”
苏鹤看着横冲直撞冲向他们的人,转身就走:“你又惹到谁了?你自己解决。”
陆望拉了拉苏鹤的衣袖撒娇:“寒尽,他把我的糖人打坏了,你帮我打他。”
苏鹤听着他上扬的尾音,忍着笑拿过他手中竹签,将剩下的尾巴塞进陆望嘴里,盯着气势汹汹的来人道:“三郎等我片刻。”
苏鹤飞身向前,三两下就越过人群朝那凶神恶煞的始作俑者奔过去,一个回旋踢将那人踢倒在地,握着竹签狠狠扎进那人肩膀。
冲向陆望的人听到惨叫,急忙掉头回去帮忙。
苏鹤趁乱跑过来,向陆望伸出手。陆望拉住他的手,朝着橙红夕阳奔跑而去。
——————
苏穹接到廖绽催封的诏书,回得冠冕堂皇,锡文还未拟好,须等些时日。廖绽哪会轻易放弃,加封九锡元政说不定就能重新振作,他们的宏图大业依然还有希望。廖绽隔三差五地催,就差把锡文拟好送到苏穹手里。苏穹每次都是有理有据地拖,拖得毫无痕迹,让廖绽找不到错处,加九锡之事便就此耽搁了。
陆望和苏鹤本急着回康州,可听说元政病情恶化比预想中的快,两人准备等一些时日,这一等,却先等到了姜国丞相谢如斯病逝的消息。
苏穹听到消息万分震惊,谢如斯不过不惑之年,怎会突然病逝?苏穹一向心高气傲,对谢逝却是打心底里欣赏与佩服。只恨一江之隔,此生无缘相见相识。
消息传到高阳,元政更是不敢相信,他握着廖绽的手,颤抖着下颌道:“如斯,谢如斯竟走在了我前面……”
廖绽扶他躺好,劝道:“王爷切勿激动。”
元政深吸一口气,心中更加沉闷郁结,他闭上眼语气悲凉:“喻春,本王怕是命不久矣。”
廖绽闻言急声道:“王爷!王爷怎可说这样的丧气话?峳州众多将士,朝中众多同僚还在等着王爷,王爷福寿绵绵,不会止步于小小高阳郡。”
元政听得心中悲戚,勉力睁开眼睛,抬起手臂:“扶本王起来。”
廖绽将元政扶起来,侍女为他梳洗装束后,在廖绽的搀扶下出了营帐。
天暗沉沉的,阳光几经挣扎不出,只剩黑云压山头。
元政披着狐裘走到校场上,士兵们正在打木桩。元锡拿着一条长鞭绕着圈巡视。听着将士的一声声叫喊,看着他们在这正月的冷风中汗流浃背,感叹道:“天地不老,韶华易逝,我们终将归于尘土。喻春,转眼二十年过去了,我初见谢如斯,他才及冠,如今却先我一步与世长辞。谢如斯用二十年辅佐付炆统一北方,立下不世之功,受万民敬仰,注定光芒万丈,流芳百世。他是天生的帝王师,是我不配与他并肩。”
廖绽不明白元政为何对谢逝的死如此耿耿于怀,他看着元政迅速衰老的面庞,只有沉默以对。
元政咳了两声,看向元锡,继续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同意诛杀苏清云和杜涭城吗?我欣赏他们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们身后站的是大齐世家。一旦对他们动手,就破坏了世家之间的平衡。即使我兵权在手强行压制,也会造成大乱。那日杜涭城如此决绝,就是在代表世家表态,杜涭城一死,我就永远登不上那个位置了。”
廖绽凝神道:“破釜沉舟也未尝不可。”
元政摇摇头,“有人用尽一生求社稷安宁……晚矣……晚矣……”
廖绽听着他没头没尾的话,心中最后那丝火苗也熄灭了。元政都放弃了,他还在挣扎什么呢?
元政摇摇晃晃往回走去,廖绽看向正在练兵的元锡,十七岁的少年正值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