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菱荷本就睡得不沉,因为呕吐而神经紧绷着,听到青苗急急地进来禀报,仿佛头顶打了个响雷一样,哇地一声把晚膳全部吐了出来。几个小宫女也顾不上污秽,赶忙打了水来收拾。
“这是怎么回事?方才晚膳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傅菱荷连外衣的扣子都没系好,匆匆漱了口便赶来。
白桃和芳草都哭哭啼啼说不知道,柔美人晚膳时还没有丝毫异样,睡下后却呻吟得声嘶力竭。可她吃的都是伺候用膳的小太监探过好几次、绝无风险的菜肴,食物本身也没什么与孕妇不宜的,一时间谁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如此。
“快去请皇上过来。”傅菱荷又惊又累,胸口像堵了块石头一样难受。
“小主,皇上此刻睡得正沉,若这时去端阳殿,会不会······”青苗不敢去。
傅菱荷焦躁地摆摆手道:“你不懂皇上的心思,若今晚不告诉他,他明日知道了定会暴跳如雷的。且皇上不来,咱们也没权力去审问宫人。”
青苗一听也是,急忙去请皇帝,只是还没走出去一半,迎面就撞上了闻讯而来的皇帝。齐太医和吴太医两个主诊也火速前来,替柔美人把脉和熬药。
“柔美人出了事,六宫嫔妃难道都不管不问的么?温鸿,去把她们都叫来!”太医正紧锣密鼓地救治柔美人,皇帝站在一边插不上手,显然是相当急躁。
温鸿一顿通告下来,除了恪昭仪和姚宝林因着有身孕被特许不用前来以外,皇后、敏淑妃、杨婕妤、潘淑容等都来了。身份低微的嫔妃没资格进来探望,也在院子里干站着,生怕皇帝不满。
“皇上,微臣已经尽力了,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小主的胎还是没能留住。请治微臣无能之罪。”齐太医惶恐不安地道。
“柔美人为什么会小产,你一五一十地说。”皇帝没有打人骂人,可脸色显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微臣给小主把了脉,也看了看那死胎,不像是中毒或者被重击之类的,只是,只是小主素来体质柔弱,而且年岁太小,龙胎发育得不好。”吴太医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皇帝一个不满,自己小命都不保了。
“大胆!柔美人被秦氏那个贱妇推入水中后龙胎都没事,怎么在宫里精心养了这么久,反而把身子养坏了?”皇帝重重地将手中的十八罗汉手串砸在地上。
“皇,皇上,微臣愚见,也许小主落水后五脏六腑哪一处受了重伤,可不知怎么回光返照,让她看起来健康无碍,休养了一段时日,这种机缘巧合消失了,这才暴露出体内的弊病——”看齐太医的神色,已经做好了被重责的准备。
皇后一看自己再不出面劝解就要坏事,便坐在皇帝身边婉声道:“臣妾理解皇上担忧柔美人的心情,只是若现在罚了他们,就没人给柔美人治病了。他们好歹是主诊,医术在宫里无人能比的。”
两位太医毕竟在宫里侍奉多年,眼力见还是有的,立即一齐道:“微臣即刻回去给小主配个药方,好调养身体。”说罢便拿着药箱一溜烟跑了出去。
皇帝已经没有心思责骂了,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先天不足······她的这个孩子从朕知道之后就精心照顾着,饮食起居无一不是用了十足十的心思,难道是上天不眷顾朕吗?”
“皇上节哀顺变吧,也许是这个孩子来得不巧,从柔美人怀上开始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是个好时辰。等柔美人下次怀胎,一定是个健康贵重的皇子。”皇后替皇帝披上外衣。其余几个嫔妃也跟着解劝了几句。
皇帝看着帘帐后面憔悴虚弱的柔美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温鸿,晋柔美人为柔婕妤,让她别太伤心了,日后还是有机会为朕诞育皇嗣的。从明日起,让吴太医每日都过来照看,直到她康复为止。”
眼看柔婕妤从入宫以来就青云直上,无论什么大小琐事都能让她晋位,如今没了孩子,为了安抚她居然让她成了婕妤,众人无不面面相觑。像良充媛、潘淑容之类的还勉强比她高些,能遮得住面子,叶婕妤和杨婕妤可就无地自容了,她们比柔婕妤大了十几岁,可连个封号都没有,个中滋味想必只有自己能知道。
“夜深了,皇上明日还要上朝,这里就交给臣妾照看着吧。臣妾定会给皇上一个交代,看是谁害了柔婕妤。”傅菱荷拼命喘气,总算抑制住了想要呕吐的冲动,强撑着蹲下行礼。
“不,不,朕会把这事交给审察司。爱妃静静养胎便是。”皇帝摆摆手断然拒绝,“朕已经失去了柔婕妤的孩子,不能再失去你的了。”
“是啊,谨充仪,你也是有身子的人,要多多保重自己才是。柔婕妤的事情不能怪你。”皇后见皇帝表态,自然也不好怪罪。
审察司是大昭城里皇帝不会轻易动用的机构,主要做的事就是帮皇帝调查后宫里一些勾心斗角的阴谋到底是谁的手笔。皇帝既然动用了审察司,就证明她是要动真格了,一定要给柔婕妤小产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皇上,还有一件事,温才人的病既然好了,就让她搬回白鹤居。臣妾看杨婕妤性子温和周到,就让她在谨充仪这照顾柔婕妤吧。”皇后适时建议道。
“这些微末小事皇后安排便是了,等朕把国事忙过了,便去收拾那些不安分的人。”皇帝飞快地起身,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众嫔妃,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杨婕妤和叶婕妤住得近,两人便一同回去。晚上已经有了微微的凉意,叶婕妤裹紧了外裳道:“杨姐姐回去早些休息吧,明日起又要搬进谨充仪宫里,又要照顾柔婕妤,可是忙得很。”
“我何尝不想多歇歇。去年身子还好好的,可今年一过了生辰便觉得老了不少,每日多说几句话、走几步路就累得慌,偏偏皇上还给我派了这么个差事。”杨婕妤揉了揉酸痛的腿。
叶婕妤凑近杨婕妤,诡秘一笑道:“杨姐姐若不想管这些事,让那甄氏爱怎样便怎样罢了,又不是你害她小产的,何必让自己累着呢?”
“话虽如此,只是这事是皇上交代的,柔婕妤小产了也可怜见的,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尽力的。”杨婕妤是个老实人,纵然嘴上抱怨,倒也没起什么歪心思。
“那姐姐可好生保重身子,若是自己也累病了,可就不关妹妹的事了。”叶婕妤见挑拨不成功,无趣地先行一步。
敏淑妃的宫里虽没有皙华宫那般忙乱,却也不平静。天还没亮,她就将睦美人叫了过去。
睦美人自知理亏,很快便跪下请罪道:“淑妃娘娘,嫔妾实在不是故意的——”
“住口!你也太轻狂草率了。”敏淑妃将长柄荔枝色玉如意重重地往扶手上一撂,“本宫是交代你要想个办法除掉甄氏的孩子,可你居然搞出这么个漏洞百出的计谋来,这不是把你自己和本宫往火坑里推吗!”
睦美人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头一言不发,敏淑妃气得把头上的发钗拔下来,无可奈何地叹道:“方才你也听见了,如今皇上是动了真格了,明日便让审察司亲自下场弄清楚是谁使的计谋。你有多大的本事,能把上下关系打点得滴水不漏,能瞒过那帮人精去?”
睦美人不敢接话,只拼命扭着衣料上的花纹。敏淑妃一想到皇帝刚才的盛怒之色仍然心有余悸。
“嫔妾无能,还请娘娘救嫔妾于水火。”过了好半天,睦美人才讷讷道。
敏淑妃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若是让睦美人看出自己的恐慌,自己便没有那样十足十的威信了,再命她为自己做事便没有那样容易。便定了定心神,命红杏过来给自己重新梳妆:“看在你果真把甄氏的龙胎打掉的份上,本宫也就忍了。只是你日后没有本宫允许,再不许做这种冒险之事,听到了没?”
“是,嫔妾只是——只是觉得今日机不可失,若不抓紧行动,甄氏的胎就稳如泰山了。”睦美人回想着那敞开放在皙华宫院子里的刨花水,心里有些委屈。
“好了,你也别哭了,明日眼睛跟个桃儿一样,旁人还以为本宫怎么亏待了你。”敏淑妃叫来绿杨轻声吩咐了几句,“她这一胎没生下来都封了婕妤,若是生下来了,只怕要坐上九嫔了。现在是杨婕妤照顾甄氏,庸庸碌碌不足为虑,那谨充仪却不是个好对付的,你想办法瞒住她,审察司那本宫会帮你料理。”
“嫔妾多谢娘娘大恩,定不会连累娘娘。”
“今日回去之后跟谁都不要再提这些事,仔细祸从口出。甄氏少说也有一两个月不能侍寝,你要赶紧固宠,生下个皇子,对你自己也是个指望,比本宫的丫头片子要强些。”
睦美人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告退,敏淑妃坐在妆台前挑选着首饰,心里已经有了一分计策。
“宫里的有些人没本事得宠,那帮本宫的人顶个缸也好,总归有了可用之处不是?”
她边自言自语边冷笑,精心妆饰过的面庞显得冷艳而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