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是皇后生辰,懿仁宫摆下全套宴席,嫔妃们都要盛装出席。敏淑妃还算敬服皇后,也不屑于和低位嫔妃在路上拥挤,因而来得最早。随后是沈昭仪打头,几个上批选秀的嫔妃和潘充媛、赵婕妤、嘉美人、傅菱荷她们鱼贯而入,石宝林和楚才人不能坐辇轿,迎着寒风走来了。几个没什么家世的宝林御女早早就来了,生怕被皇后挑出毛病,只是来了以后桌上没有炭盆和菜肴,只能像鹌鹑一样缩成一团。最末等的采女是没有资格来的,否则这懿仁宫里断断坐不下。
婉贵妃最后才进来,毫无慌张之意,还若无其事地当着众人整理了一通自己的蓝绿色镶金镂空雕百蝶穿花图案点翠首饰。邱宝林颠颠地跟在婉贵妃后面,她虽然被皇帝冷落,又只是个宝林,但穿戴打扮并不差,显然没少沾婉贵妃的光。
“这贵妃娘娘打扮繁复、仪仗庞大,晚来些也就罢了,邱宝林你怎么也跟着姗姗来迟呢?”敏淑妃意味深长地来回打量着邱宝林,心中颇有几分不满:邱宝林投靠了婉贵妃以后越发不把她这个淑妃放在眼里,好几次请安都是马马虎虎的,好不容易逮到了责难的机会。
“今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妹妹何苦为难一个小小宝林呢?何况邱宝林来晚,原是因为这几日本宫急病,她又是伺候本宫喝药,又是替本宫抄写经文祈福,累得力不从心才多睡了会,妹妹可别误会啊。”婉贵妃不知何时收起了平日咄咄逼人的神色,一副深识大体的样子,倒让敏淑妃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只好捻了几片洋糖慢慢尝着。
“邱姐姐贤惠,嫔妾愿意效仿邱姐姐侍奉贵妃娘娘,略尽绵薄之力。”石宝林谄媚道。众人皆是一惊,居然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高声宣扬自己要和谁沆瀣一气,当真是把人缘败个干净。婉贵妃却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慵慵一笑,不置可否地拨了拨护甲:“石宝林也有心了。”
潘充媛实在看不惯石宝林那副小家子气的样子,她身上浓烈妖艳的香味熏得自己一阵头痛,忍不住瞪她一眼:“石宝林,你可知侍奉二字的分量?那是专用于皇后娘娘的,你对贵妃说出此话,莫不是说婉贵妃不敬皇后娘娘吗?”
石宝林这才消停地开始吃茶点,小声嘀咕了一句:“你怎么不管教嘉美人去。”
傅菱荷看明白,婉贵妃、嘉美人和邱宝林算是抱团了,也许还要算上石宝林。这几个人要么坏要么蠢,也可以说是又蠢又坏,真要凑成一堆,可谓是后宫的一大毒瘤。皇后依旧懒得搭理她们斗嘴,因坐在正座上离她们远,正好装作听不清楚,看戏看够了才让宫女端出茶点来等着皇帝过来。
皇帝一身银白色滚金线团龙纹长袍,头上戴着二龙戏珠金冠,越发显得英气逼人。
“皇上万福金安。”皇后领头,嫔妃们依次行礼,傅菱荷暗暗盼望皇帝赶紧坐下,她们好用膳。
“大喜的日子不必多礼。”他挥一挥手,一辆高头马车停在懿仁宫外等候着,“太后那日给朕看了一件瑰宝,说是要送给你贺你的生辰,朕瞧着也很好。”他看了眼温鸿,温鸿麻利地指挥着太监将那马车上装载的东西抬下来,是一棵一人多高的珊瑚雕成的盆景树。
这树看着就不是寻常之物,树干高六七尺,底面极是粗壮,虽说是有生命的活物,可表面平平整整,没有一丝疙瘩与瘢痕,颜色也十分均匀。树上分出数十条枝桠,每条上都悬挂了一件名贵的首饰,或是珍珠或是玛瑙,也有不少金银器,夺目的光彩让人睁不开眼。更为难得的是,内事府的匠人们不知谁想出了如此巧夺天工的创意,最长最高的那条树枝上竟挂了一只通体黄金的凤凰,眼睛由晶莹剔透的红宝石铸成,从任何角度看都栩栩如生,凤凰身下的许多首饰便如它的羽毛一般和谐动人。
纵使皇后贵为国母,也很少见到这般奇绝的作品,连忙俯身跪下:“皇上和太后垂爱臣妾,只是此物太过贵重,臣妾实在诚惶诚恐、不敢收下。”
“太后的意思是你接连替朕孕育皇嗣,又统辖六宫,德行厚重,又有何可推辞的呢?来人,替皇后摆在院中。”皇帝大手一挥,几个小太监连忙上前,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这株罕见的珠宝树搬走。直到小太监们走远了,嫔妃们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嘉美人侧过头去,和旁边的叶美人悄悄道:“若是能得到随便哪个树杈上的一件,都够我高兴好久了。”
皇帝耳朵极灵敏,如今正对嘉美人新鲜,对她的交头接耳也不以为意:“爱妃若喜欢首饰,朕这里有个麒麟如意项圈,是朕小时候的心爱之物,你便替腹中小皇子收着吧。”
嘉美人娇声谢恩,还不忘将小腹使劲往前挺一挺。她今日穿着桃粉色桃花图案毛领坎肩,在冬日里越发明媚动人。婉贵妃看她不安分的样子,气得翻了无数个白眼,但一想到自己不能当光杆司令,只好用火筷拨着手炉中的银丝炭出气。
皇帝来后,等在一旁负责主持皇后生辰的礼坊管事便开始宣读贺辞,一串串华丽辞藻念下去令人昏昏欲睡。好容易午膳端上来,便是每人一个锅子,几道皇室爱吃的菜,自然也是按品级来的,皇后是不消说的,婉贵妃与敏淑妃有不少西南与东北山林猎来的珍奇异兽,而坐在门口的御女们只有几块干柴鸭肉了。
众人吃着吃着,温鸿进来禀报道:“皇上,皇后娘娘,外面下了大雪,奴才从内事府多拿了些银丝炭来,免得各位小主着凉。”
“嗯,还是你细致,明珠,去给小主们添上,小昌子,你们去把皇上御赐的树搬回库房暂避,别给弄坏了。”
傅菱荷悄悄探头向窗外看去,确乎下了鹅毛大雪,这对不算苦寒的都城来说是罕见的。重重宫室的屋顶都被积雪覆盖,宫墙的红色在雪的惨白衬托下更为乍眼,片片六角雪花被劲风吹得盘旋,久久不愿落下。
“今日瑞雪兆丰年,是个良辰吉日呢。皇上抬爱臣妾,臣妾不敢一人把所有福气担了,故而斗胆为各位妹妹们求些封赏。”皇后找到做人情的机会,立即笑语盈盈举起酒盏,婉声道。
皇帝也饮下一盏,略略思索:“皇后提醒的是,朕颇有一段时间没有大封六宫了,今日正好让她们沾沾你的福气。”他命宫女拿来笔墨纸砚,很快挥笔而就:“沈昭仪之父为朕治水有功,赐封号‘恪’,潘充媛晋位潘充仪,谨才人晋位谨美人,邱宝林念在她修身养性、约束自身,给婉贵妃侍疾有功,也复她为才人吧。最后石宝林晋位石才人,每人除了固定封赏外,额外按品级领大氅两件,高丽参五盒,玉如意两柄。”
皇后柔顺地俯身道:“臣妾替诸位妹妹谢过皇上恩典。”
“谢皇上与皇后娘娘。”晋位的众人喜滋滋地谢恩,没被提到的只能把委屈咽在肚子里。比如那入宫小半年,别说侍寝,皇帝连召见都没召见一次的张宝林和薛御女。
“李昭媛去哪了?”皇帝忽然想起要给李昭媛晋位的事情,可却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回皇上,李昭媛今日早起身子便不适,臣妾就让她在自己宫里歇着了。”皇后回禀道。皇帝一听也没再说什么,命歌舞伎们继续表演。
众人最期待的晋位环节已然过去,这些歌舞戏曲断断提不起她们的兴趣,席上的佳肴也是不敢多吃的,若吃荤腥油腻之物让身材臃肿,恐怕会失了圣心。傅菱荷倒不十分在意身材,可面前的一桌菜除去已经冷掉的、闻着就油腻的和她不爱吃的,基本不剩什么。更别提她总是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汗味,在充满脂粉香气的懿仁宫里格外突兀。
“小主,奴婢听说那赵婕妤生了怪病,稍稍挪动就会汗湿衣裳,一天要更衣好几次,就侍寝了一次皇上就嫌弃了,难怪这次晋封没有她呢。”金禾趁众人不理论,偷偷对傅菱荷耳语道。
傅菱荷看了看赵婕妤,此时已是严冬,懿仁宫里纵有十数个炭盆,也谈不上暖阳如春,赵婕妤便出了不少汗,一身湖蓝底子阑干镶领碧绿墨绿双色纹样披风都湿了。她尴尬地东张西望,唯恐被人发现自己的窘态。傅菱荷心里叹息一回,她纵然算标致,但在这后宫也排不上数,还被这怪病拖累,以后的日子注定难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