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上来,侯府内早早预备下的各项事,便都开始了一个明确的进展。
月初傅家人又上侯府来过几次,前两回还都有聂太公在场。可见的昭玉夫人用了心,这门婚事就比之前的更牢固。
后来听说沈家老家都来人了。
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传出来,说是日子都定下来的,明年上来的新月,就是个最好的吉日。
这也都还是得亏了老爷子在二叔面前提了一嘴。
只需二叔一个示意,沈氏哪还敢多半个字?
桑陵断断续续听着这些话,到头来其实也终究只是好奇——昭玉夫人究竟是怎么把聂太公也拉进来的。
不过还没来得及摸索明白这些,却又被眼前事绊住了思绪。
当日傅家人上门,赶清早一大家子人在是非堂未散,下头人来回禀说傅家人拜访。向来少言语的三婶提了一嘴,想跟着见见傅家小郎君。
逢着老爷子当即心情好,一颔首也就同意了。
众人便又挪往了静思居。
昭玉夫人和沈氏一道起身,妯娌见礼浮于表面,沈氏假笑下的争锋显而易见。桑陵随在昭玉夫人身后,默然收回视线。不成想步子才迈开,正遇聂广回眸。
不知刻意与否。
二人眼神相交,都露出微微诧异。
只等聂广再回了头,她才若有所思着将所有神色敛去。
几家叔婶同沈家女儿一同在静思居见过傅家人,你来我往地客套个几句后,时间不觉近午时。
昭玉夫人自然要留一遭饭的。
算上两家主人奴仆,乌泱泱一堆人便又转往了东府后院的十美湖。就在湖边水榭摆了两桌。
后来聂太公半道念起九园住下的那群亲戚,便又叫人去唤了来。
桑陵就在案几后安静用过小半碗饭,章氏闲来无趣,胳膊肘撞了撞她,用眼神示意斜对面,“这模样,你说沈家人能中意?”
这个傅家郎,身量确实差了些,顶多也就在女子堆里较较劲了,放男人堆里,还跟个孩子似的。且甭提俊俏不俊俏的事了,就是和罗刺史家的儿子比起来,都相隔十万八千里。
倒是个实打实的丑孩子——桑陵在心里默默念了句。
但面上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便抬袖啜了口果浆,轻言细语地道,“男人嘛,那般看重模样做什么?有他家的这个条件,就算自己不入仕,落得个富贵清闲也都够了,而且不说族里也有当官的嘛,将来就是遇着一些麻烦事,也不怕没人照应。”
“你这话倒也是。”章氏就奚落一笑,“可就是再不看重的,好歹也得是个人模人样罢。”
这话未免过了头,那傅家郎君难道还能不是有鼻子有眼的了?桑陵瞥了她一眼,又再正经打量了那头的傅家郎一会。
窝瓜脸、橘皮、眯缝眼——嗯,傅家小郎君虽然有鼻子有眼,可真经不起细打量。她默然收回视线,心底实则更多钦佩昭玉夫人。
和沈氏真就计较到点上了。
过了会,老爷子身边有人来回话,说九园的人到了。
桑陵便无意识地将视线对过去。其实往前她学看账时也是有进过九园的,来去几回,几个亲戚也都认得差不多了,就唯独这这个覃子婴还没见过。
今日终于得以一见,未免好奇。
这人乃是个很典型的北方人长相,窄长脸,高鼻细眼,身量虽不及聂家人高大,但在国朝的年轻男儿中,也算得上合格了。
碍于长辈在场,桑陵不需要过多应酬,同这位聂策的发小便也只是颔首见礼罢了。
直至金乌西坠,华灯初上,湖面映照着落日余晖,这场筵席方见散去。
*
自十美湖回来,桑陵没耽误多久就上榻预备歇息了,等屋内奴仆鱼贯退出去,单就留了成媪一人。
后室只余一张孤灯,轻薄的纱帐一搭,帐中那抹窈窕人影霎时朦胧,二少夫人低声说起了代成君之前说聂广的事——
成媪闻言一怔,随即思忖起来,念道,“大公子的目光是古怪了些,不过要说古怪,古怪的人不少。”
“还有谁古怪?”她就顺着问了下去。
“夫人生得好,谁见得不多留意的?要说眼神不清白的,不单是西府大公子,两府里的家丁,还有来往的贵客,这些人里就难有眼神清白的。”
这都还是府里的人了,偶尔在静思居前遇到的庄主、佃客,还有一些宴席上见礼的高官,但凡见到她的男人们,就没有眼神不停留的。这是实话中的实话,就算桑陵自己难留神,身边伺候的人也都是清楚的。
尤其成媪这个长久跟在身边的人。
少夫人自高府蜕变之后,已是个可见的美人儿了。后来嫁进了聂家,因为雅女的事又清瘦许多,头前半年险些到病态的地步,这几月来,兴许是做了人妇的缘故,周身气质又与从前不同。
生来的好样貌,加之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风流韵味,如今更是活色生香。
“我只问聂广。”桑陵自然无暇其他。
“不过——”成老妈妈就自顾自地道,“其他人倒是罢了,人之本性,也不好追究什么。大公子如此不遮拦,也都委实荒唐了些。”
果然,聂广眼神里的异样连成媪都心照不宣。桑陵心中更加笃定,就不由得长吁了口气,方才的点点疑惑随窗前夜风散去,支颐榻前,又深思起来。
成媪的视线就一同追随,“您可是在愁此事?”
现在午苑内的人都知道,夫人和侯爷的关系好着呢,不说夜夜笙歌,那也都是如胶似漆。眼下人又被自己大伯哥瞧上。
谁能不糟心?
“也不是愁。”她就轻叹了声,“只是我心里有个想法。想与你商讨看看。”待尾音落了地,帐中的女儿才徐徐注视上来。
灯光正映照纱帐,还颇显得云雾迷蒙,美人神色半藏影中,只等冬夜一缕带着寒意的夜风拂过,才得以看清全部神色。那双黑漆漆的瞳仁里没了半点光彩,也就更难察觉到之中的意味了。
成媪疑惑回望,一时没敢出声。
过了会,才听里头的人轻声说起。
“既然杀不成王珣,那就让聂广和章氏狗咬狗。”
“你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