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沉寂之中渡过,雨后院子里的热气又返了上来,到底才刚入秋,就算凉快了几日,总也要再热上个几日的,窗牖外蝉鸣不断,搅得屋子里的人各个心烦,铜镜前的美人已是满头大汗了。
桑陵再也不敢说自己的化妆技术还不错了。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化妆的手技几年不练,那就是没了,何况这时代的工具她都生疏着。
成媪、宗湘和卫楚也是这方面的小白,成媪稍微好些,但也就在盘发上好些,施妆上也不行啊。
“要不,就去和大夫人请了那婢女来罢?”
桑陵正从净房洗干净了脸,听着成媪的话踌躇了一会,最终还是一摇头,“别了,别闹这么大的动静。”
虽说昭玉夫人对他们向来放养,但这种打扮上的事闹到婆婆面前,总归是奇怪了些,弄得好像她特意要取悦聂策似的——虽然可能大概也许,是包含了一点这意味罢。但究其根本,更多还是为了感谢他能带自己出去玩。
自建嗣十年来了这以后,她除了上学念书、去别人家做客、或者陪桑凤娥去逛街,就没正经出去玩过,聂策那厮肯定是个老长安了,她做这些都是为了感谢他罢了。
“我重新试试罢。”便撺着拳头又跽坐回了妆奁前。
所幸今日聂策是在马车上等着的,小半个时辰还没瞧着人出来,他撩开车幰瞅了眼,倒有个午苑的奴仆麻兴来回话了,“少夫人说,已经到眼睛了,您再等等。”
“什么到眼睛了?”车窗后的侯爷放了竹牍,好奇回问。
麻兴挠了挠后脑勺,“奴,奴才也不知道。”
再约摸过了小半刻钟,府门前才隐约见着几道人影,行走间步伐鬼鬼祟祟的,她那两个婢女簇拥着中间一个带着帷帽的人上了马车。
车幔被放下,桑家女才将脑袋从帷帽中露出来。
“还好吧?”她瞪大了双眼问。
聂策就眯起眼眶打量了一会,指了指双颊处,“有点红了。”
就听她“噢”了两声,又从腰侧绶囊里掏出个巴掌大的螺钿镜奁来,再取出个小小的瓷匜,用一块椭圆的粗绒布蘸了些瓦粉,傅上两颊拍了几下,方才还有些突兀的酡红,便顿时褪去许多。
“这样行吗?”桑家女的脸从镜奁后凑了上来。
聂策就着车内烛光凝睇,些许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一路过了旗亭街,从与长亭大道交汇路口拐了个弯,微微撩开车幰,透过熙来攘往的人群,只见一座三层楼阁灯烛辉煌,招旗上赫然绣着“碧霄阁”三个大字,然而也只是匆匆一眼,马车自旁道行使,约摸三丈就种有两三棵松柏树木,枝上且挂有花灯,此去一路格外通亮。
沿着最热闹的这条马泉街走到底,舆车旁的欢声笑语已是迫不及待地钻入了桑陵的耳朵里。
“不是在这儿玩吗?”她回头看了聂策一眼。
马泉街她也是来过的,不过那都是在白日,往来几次身上又都带着事,就也没有什么闲情逸致游玩一番,今日一来是闲着,手头上没事;二来——这是在夜里,天黑下来,坊间红灯酒绿,一间间列肆还开着,不知为何,就是显得很有一番醉生梦死的意味,要比白日更好玩些。
聂小侯爷就哂笑回望,跟着身子一倾,朝窗外一处指了指,“我们去那儿。”
桑陵便顺着望去,越过此中绚丽的花灯墙,楼阁酒肆拔地而起,飞檐且有旌旗飞扬、悬灯结彩,简直是此间庸中佼佼。
“仙客来?”她问。
这是国朝天下最有名的酒肆,酉时开放,天亮方歇,楼高百尺,可摘星辰,女儿家胸襟兴奋尚来不及洋溢,回眸又好奇问了嘴,“带我去喝酒吗?”
“你想喝便喝,不想喝,有的是珍馐美馔。”聂策对视上来,二人距离一时险些贴上。
他倒是面不更色,桑陵下意识后退了点,不是脸上还敷了粉,指不定现在就是猴子屁股了,饶是两个人什么事都干过了,可是一旦脱离了床笫,好似也就自动脱离了那层关系似的。
就算心里逐渐认可了聂家媳妇的这个身份,但是对于聂策,她好像还是没有那层归属感,顶多只在夫妻相关的事宜上,可以同他商量商量,或者知冷知热的关怀个一两句——但这些也都是停留在表面的慰藉罢了。
倘若真要浓情蜜意的依偎,桑陵又总在骨子里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