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訇然一声雷鸣,窗前风将连枝灯火光吹得摇晃,她不禁坐起身来,纱帐拂至眼前,那头的人影显得有些朦胧。
聂策语调低沉,“近两年我都无法久留长安,我只能尽所能的让你好过些,但无法做到完全护你周全,以后或许还会生出一些事,你还是要蒙受委屈。”
“合卺酒下毒一事,短期内也不大可能侦破。”
“你——”
他话还未说完,帐中来的声音就将其打断了,“再说罢。”女儿家将纱幔一拉,彻底不能瞧清里头的情形。
聂策回望过去顿了会,便要起身熄了灯,不料下一瞬桑陵就又将纱幔拉开了,她大步流星过来,细细的柳眉拧到了一块,“聂策,这个话你不要说了。”
他只得愣在原地,手里的灭烛器也僵在了半空。
“我实话与你说,我回不了桑家的,与高恒之间也没什么纠葛了。”
“诚然,我是喜欢过他,但——”她手心微微撺紧,发自内心地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的我便非往日的我。”
“我不可能嫁给他,所以你不许再说和离。”
桑家女身上的怒意清楚迸发,一头丰润乌黑的长发也弄乱了,几缕垂至身前,他不禁神情一滞,但也不过须臾,面色仍旧凝重,“我的意思是——”
“不管你什么意思。”她却再次打断了他,“就是不准再提。”
说完似乎还带着气,连隆起的胸脯都显见的高低起伏,他又不禁觉得好笑,“你就不想及时止损?”
这话是——桑陵怔了怔,“你是听着了我和班乐的话?”
聂策无不掩饰,“是。”
纵然刚听到这话时,他诧异了一下,但思忖下来也觉得不无道理,尤其在知晓了这半年来府里头的诸桩事以后,他也觉得不若早些和离的好。桑家女今年也不过才十六,他们并未有过夫妻之实,她还有许多选择,不必困于此地受气。
其实若他能留在长安,可能还有周旋的余地,可交州收权一事旷日累时,与其如此,和离的确是最佳选择。
“可你与荀进不同。”桑陵无奈皱眉,“他婚前本就是不中意班乐的,是为班家势力同她联姻,婚后对家中事一直装聋作哑,刚成婚就养了两个妾,这样的日子岂非一眼就望到头?因此我劝她和离。”
说完二人相视良久,聂策似乎还在回味这话,空气就仿佛都凝滞了似的,窗外的雨水声都压不住这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沉寂,桑陵又不禁咬了咬下唇,觉得这个解释饶是合理,却也总透着一股子古怪。
意思是:那聂策婚前就是中意她的了?
她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刚想开口两句缓颊一下,见聂策倒是勾起嘴角笑道,“成罢,歇息罢。”
……
和离的事虽然得以过去,但二人夜间仍旧睡得天各一方。
晨间天还未亮,也不知是到了几时,二人都未起,隐隐听着廊下一道声音回禀了起来,桑陵遂从帐中翻了个身,将纱幔撩开了一点,从模糊的视线中瞅见聂策披衣趿鞋走到了门边。
她不禁好奇,便也默然半坐起来。
外头来人是应不识,声音传得个大概,好像是说什么婢女吊死了,霎时心惊肉跳,灵台骤醒,帐中的女儿家快步走了过去。聂策显也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便回头望了她一眼,一面摆手让应不识退下了。
房门一阖,他转回身面向她好奇的神情。
“同阿瑃告状的那个婢女,昨晚自缢了。”
昨天下午才去查的事,夜里人就自杀了,她感觉后背突然窜上来一股凉意,许多疑问立即涌了上来,最终汇聚到嘴边,只是轻声问了句,“一定就是自杀吗?”
聂策微微摇了摇头,也知道她话中别的意思,一面往回走,一面回答,“西府怕是难逃干系,不过既然她们已经有所察觉——”他兀自从帐边取了件外袍下来,披到桑陵肩上,“我明日也是要去拜访二婶的。”
她伫立在原地的姿势一时僵硬,闪了眼自己身上的袍服,莫名的吐纳都不顺畅了——说得好好的,突然给她披件衣服做什么?又暗自呼了口气,才追随他一道去了旁室,就坐到了他每晚歇息的“床”上。
“你还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的话吗?”
聂策才把矮几挪了出来,正要从鉴缶里给自己倒水,抬眸度了她一眼,颔首示意她说。
“你之前说,二婶只是在午苑的事上犯轴了些,还没有动过人命,可现在你看,不正是一条人命?”她垂放在膝头的双手不觉握紧。
话里就是提到了雅女沉井的事了,若要这样说起来,沈氏确实就很有嫌疑了。
“可凶手的目标在我。”聂策及时点醒了她,“这件事,不足以说明二婶要杀我。”
纵然死的人是雅女,可现在回首被还原的整个事,雅女是因误拿了酒壶被杀,她不是对方本来要害的人。沈氏就算动了人命,根本目的也只是为女眷争斗,顶多算她怕东窗事发。
里头并没有要杀聂策的动机。因而和雅女被杀的事,并没有直接的动机关联。
桑陵就不由地闭上双目,方才确实一时没绕得回来,她心急将凶手抓出来,浑然忘了这个事最根本的动机。
不禁就又是一阵心烦虑乱。
聂策就在她对面,又怎么能瞧不出来?虽说相处的时间不长,但经历的事已是有几件了,他还算能摸得清她的性子。
便从食盘里拿出一个耳杯来,给她身前也倒了水,“不过既然这么熟练的动了手,西府那边的嫌疑确实很大。”
就算奴隶的命不值钱,但深宅大院内,哪家主人会想要看身边出了人命?这并不是件寻常事。既然有胆量做这事,还能处理得如此迅速,足以见得手法之熟练,便是不从动机上分析,单是看手段,也不能说没有关联。
聂策将耳杯朝对面推了推,才要继续说,又听桑陵开了口。
她的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深意。
“聂策,要是最后真查出是哪家堂亲做的,他会被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