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行驶在深夜的公路上,一路向北行进,这条路上几乎没有路灯,来往的车辆都开着远光灯,在这黑夜之中显得愈发刺眼。
月光如荧光一般撒下,似乎将没有车辆的的路段蒙上了一层隐约的光芒。
大约行驶了一小时,周围终于开始有了灯光,路灯的光芒照亮了原本黑暗的街道,这里似乎是沈阳最南侧的郊区部分,路边的月台上似乎还有轻轨停靠着,只不过,车上实在没几个人。
车辆继续向前行驶,逐渐来到了市内,哪怕夜如深夜九点的沈阳,路边依旧是灯火通明。
往来的车辆也依旧车水马龙,路边的行人们也都有着自己想去的目的地,行走在路边结伴而行,每个人都像是一脸的期待,似乎属于沈阳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终于在从沈阳的南市郊一直开到北市郊,之后一座医院的轮廓才逐渐的被勾勒而出,在这夜晚之中显得有些难以察觉,毕竟医院的住院部并不像许多大型商超那样在夜晚闪烁着灿烂的光芒,反而显得有些寂静。
老姨在医院楼下的停车场找了一处停车位,随后我们三人拿着行李走进了医院的一楼。
因为夜已经深了,所以此刻的医院内显得静悄悄的,就连门诊处都只有一位孤单的值班护士在那儿埋头写着什么东西,我们坐着电梯一路向上,不过此时的电梯也已经停止了运行。
以至于,我们三人只能用手拎着行李大跨步的走着扶梯一直来到了三层。
来到三楼之后,走下电梯,顺着三楼的平台一路向北,穿过一处两侧,都是玻璃的回廊,走进了三楼的住院部,而这里就是骨科住院部。
走进住院部内,我们向东侧拐入东边的病房区域,一路向内走去,直到倒数第二间,母亲才停下了脚步。
轻敲了几下门,按下了把手,打开了房门。此刻的病房内早已熄灯,看来姥爷已经要休息了。
听到敲门声,当我们走进屋里的时候,看到了一张床铺上的床头灯亮起了微弱的灯光,随即母亲打开了门口的控制着屋内的大灯开关。
姥爷从病床上缓缓起身,坐在床边穿好了自己的拖鞋,他迈着看起来有些艰难的步子一步步来到我们三人面前,我这才看清姥爷的脸上少有的出现了些许憔悴,那双眼下面的黑眼圈也显得有些过于明显。
姥爷竟然少见的出现了黑眼圈,似乎这在记忆中都从未出现过。
母亲在门口卫生间斜对面的柜子里翻找了一下,腾出了些许空间,随后将拿来的东西放了进去。母亲告诉姥爷,里面有黄桃罐头,有夹心饼干,还有几袋小榨菜。
而我和老姨则是一边询问着姥爷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太舒服的地方,一边坐在了病房最里侧,靠窗边东侧的两张单人沙发上。
这间病房面积很大,里面一共是两张床铺,不仅如此,除了独立的卫生间之外,还有一个花洒,看上去应该是可以洗澡的。
病房的最里面,刚刚已经提到过的两张真皮的单人沙发正摆在那里,两张沙发之间,还有这一个实木打造的小茶几,显得整间病房都精致了几分。
不仅如此,靠窗的最西侧墙角处还有一个并不算太大的小冰箱,冰箱下面连着插排,看来是能用的。
我好奇的打开了冰箱看了看,里面还有一瓶玻璃瓶装的自家腌的咸菜,估计是姥姥在姥爷出发前给带来的。
姥姥是个很喜欢腌咸菜的人,不仅如此,她本人也挺喜欢吃的,所以每年她都会在入冬后用家里那不大的小缸腌上一缸咸菜,用来过冬的时候在餐桌上凑个小菜用的。
小的时候我特别喜欢吃姥姥腌的咸黄瓜,那味道似乎很独特,吃上一次就会有点小上瘾,虽然那东西本身只是菜而已,但是在吃饭时吃上两口,却有一种非常下饭的感觉。
姥爷看着我们三个人的到来,并没有过多的惊讶,他一脸慈祥的询问着我们开车到这用了多长时间,一路上车还多吗?人还多吗?车况还好吗?一个个问题像是枪林弹雨般袭来,让我们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但我知道这几天他自己一个人待在医院里,一定很难熬吧。
没有人陪他说说话,没有人陪他散散步,甚至没有人会教他病房内的电视该怎么打。
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姥爷已经弄明白了电视该怎么打开,可惜电视上面的节目太少了,又没有他喜欢看的电视剧,后来也就只好无奈的放弃了看电视这个想法。
姥爷告诉我们,他今天在听到医嘱之后已经有些慌神了,明天周四,是手术的日子,而今天在上午的时候,主治大夫把姥爷叫了过去,和他说了许多关于手术的危险和某些突发情况。
作为从来没在医院独自面临医嘱的姥爷而言,在听到医生说的这些危险情况之后,整个人好像就被吓到了。而从听完医生说话后,就连午饭和晚饭都吃的心不在焉的。
听了姥爷的解释之后,我们三人相视一笑,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无奈,但是姥爷毕竟和我们三人不能相提并论。
这应该是属于他第一次亲身听到了所谓的“术前注意事项”。
老姨作为一名妇产科大夫,这些话这些所谓的注意事项,她可能都已经烂熟于心了,而母亲则作为一个之前经常住院的人,这些东西可能也已经听的耳朵都出茧子了。
至于我,除了陪奶奶做手术那次之外,我好像还有过一点经验,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其实是我本人就是个心大的人,所以我对任何事情看的都比较开。
看着面前这位70多岁的老人一脸的担忧和害怕的神色,我甚至感觉到面前的他像是个老顽童一样。
我坐在沙发上,仔细的端详着正在和母亲还有老姨聊天的姥爷。
他的脸上究竟什么时候又多了几道皱纹,他的两鬓又是什么时候斑白的发丝变得更多了几分?他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显得有些苍老了起来,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脆弱了?
就我还在思考着,还在看着,还在寻找着姥爷身上的变化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原来面前的这位老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真正的老了。
原来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姥爷已经70多岁了,已经不再是那个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牵着我的手满小城带着我散步的那个,还刚刚步入50岁的姥爷了,不知为何,这一刻的我,心中多了几分不该有的苦涩。
甚至就连口中都多了几分津液,只可惜,就连那舌根分泌的津液都带着几分苦涩……
我并不是一个擅长表达的人,所以这种安慰老人的事情就只能无奈的交给母亲和老姨了,看着他们两人苦口婆心的劝导着姥爷,我也只能坐在不远处默默的观看着这一切。
感受着嘴里传来的苦涩感,我赶忙找了一瓶水过来大口的喝了几口,这才终于缓解了几分我那不该出现的感觉。
母亲和老姨在交流中也向姥爷提起了由我来担任起照顾他的“重任”,虽然姥爷第一反应是连忙摆手拒绝让我在这陪着他。
但是能看得出来,他那双并不算大的眼睛里面流露着几分欣慰和幸福,原来他只是口是心非,又或者他只是担心我耽误了工作的时间,我耽误了工作挣来的金钱,但他却不知道那些东西我其实都不在乎。
从听到姥爷自己一个人待在医院,没人照顾的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已经是满满的担忧了。
也许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孝顺的人,我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会从点滴处关心家里人的人。
但是,如果家人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我可能会下意识的冲在最前面,会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应该在最前面,会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必须在最前面。
似乎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应该去这样做也最好去这样做。
母亲和老姨的循循劝导下,老爷的脸色逐渐好转了些,明早给姥爷安排的手术好像是第一台,也就是上午八点半左右。
不过除了我之外,老姨和母亲今晚还都得回去,明天早晨老姨要去趟医院查房,而母亲还要给妹妹和父亲做饭。
临走之前,她们对我再三的叮嘱一定要照顾好姥爷,我用着有些轻松且不在乎的口吻向她们做出了保证,看得出来她们的脸上都透露着一丝不相信和些许的担忧,但是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我并没有让姥爷去送她们,毕竟以现在的姥爷的腿脚,走上一段路送个人其实挺难的,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病房门口,目送着自己的两个女儿消失在了病房的拐角处。
而我,则将她们送到了扶梯处。
母亲告诉我,明天早晨她和老姨会提早就来医院,告诉我不用担心,我虽然点头答应着,但实际上心里却意外的平静,我似乎对医院从来都没有半点的担忧,反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似乎只有在这里,我的心情才会变得舒缓下来,也只有在这里,我整个人才会一直保持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
或许,这大概是医院给人们带来的所谓的“安全感”?
我并不知道。
回到病房里,屋内依旧亮着明亮的灯光。我缓缓将病房门带上,去了一趟卫生间,洗了个脸,刷了个牙,换上了带来的拖鞋,走进了病房,姥爷在病床上平躺着和我聊起了天。
我一边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带来的行李,一边坐在了姥爷旁边的那张病床上面。
这间病房一直以来都只有姥爷一个人,好像最近来骨科住院的人并不算太多,又或者是我们赶上了一个相对好的时间。
我换好了衣服之后,轻轻的躺在了病床上面,一整天的疲惫感,一边攀上了全身,一边将我体内的困意,一点点的勾了出来。
姥爷一边用着好奇的口吻询问着我怎么请下来的假,一边用有些开玩笑的口吻和我说,陪他的时间里这些天的工资都挣不到了。
虽然姥爷说话时只是半开玩笑的口吻说的但是我知道,姥爷一直想让我尽快的适应这份工作,想让我尽快的融入这间厂子,想让我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但我似乎并没有做到,哪怕是直到今天,直到八月末的最后一天,直到距离我上班开始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我却依旧没有适应这份工作,没有适应这份工作中的任何事情。
我用着有些无所谓的口吻,回答着姥爷的问题,回答着我是如何向车间主任请假的,我是用着什么样的理由请下来,这几天的假期的,我也用着很无所谓的语气急需告诉姥爷,工资什么的其实都无所谓。
“我只是担心你,才来的。”不过,这句话我并没有说出口。
说起来,国人最大的缺点可能就是有些应该表达出来的情感都不会去主动的表达出来,可能一个圈子里面几人之间的矛盾,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有些话没有被说开。
好像从古至今以来对于国人而言,表达什么情感,似乎有一种没来由的羞耻感,也正因如此,许多话没能及时的说出,许多事没能正确的做好,许多想法没能真正的表达,许多人,没能……
罢了。
我停止了打算继续开展的,自己那总会突然出现的头脑风暴,继续和姥爷聊了起来。
只不过我们最开始的话题,大部分都是对于我的这份工作而言的。听着老爷那满是兴奋的语气,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将这个话题无奈的继续下去。
直到姥爷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轻微的呼噜声逐渐变大,直到连我也开始有了困意……
病房内的灯光已经全部熄灭了,来自走廊里的灯光透过病房门的那块方形小窗户投射进了病房内,给这间面积并不算小的病房提供了微弱的光亮。
闭上双眼,如果仔细听的话,似乎能听到病房的窗外楼下偶尔传来的人们的交谈声,虽然并不能听得清。
姥爷的鼾声逐渐变得平稳了,他似乎已经入睡了,但我知道今晚他睡得并不会太踏实,毕竟心里依旧会担心着明天的手术。
但现在的他的心情一定会比我们来之前好上许多,今晚或许也能睡得更踏实一些。
我看着那离我不远的床铺上那个已经有些枯老的背影,心中好像有点不是滋味,虽然我并不是第一次陪老人做手术,但我却是第一次陪姥爷做手术。
我和奶奶的关系并不算太亲,但姥爷确实一直陪着我长大的那个人,也是我一路陪着姥爷慢慢变老的,这种心情说实话,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难受?难过?纠结?担忧?太多的感情掺杂在了一起,就连我似乎都不知该怎么描述了。
算了,只求明天一切顺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