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伴小半个月了,这突然离去说实话还是给人的打击挺大的,说到我和大哥之间的往事,似乎还要追溯到我们最初相遇的那天……
“老弟,对刀呢?”
大哥性子属于那种特别开朗的社交牛逼症,可以说,只要有人和他搭话,凭借他的阅历,完全可以和对方毫无障碍的交流。
“啊,是,嗯,对刀呢。”
反观我,就属于那种和人交流起来相当费力的人,又或者说,随着自己年龄和学历的增加,嘴皮子功夫却愈发变得羸弱了。
“害,老弟,其实你不用对的那么小心的,来,哥教你一遍!”
说罢,大哥从我手中接过了主轴遥控器,开始演示起来。
一进入工作状态之后,大哥整个人都沉浸到了一种非常认真的状态中,紧接着,他拧动了一下控制面板上面的某个按钮,食指中指各按住一个键子,随着大哥的按键按下,机床的主轴开始沿着三轴移动,很快完成了下降。
在我有些惊讶的目光中,大哥一句句道出了我想问的东西,“这个啊是机床半自动移动三轴的键子,用这个方法要省时省力很多,你可以试试,我在旁边教教你。”
随后,大哥让出了半个身位,将控制面板的操作位置让了出来。
我学着大哥的样子,一点点按照刚刚的记忆小心的操作起来。
我本以为可能会有点难,但没想到一通操作下来很快就熟练的掌握了XYZ三轴的大致走向,随后我再次调回Z轴按住按键,面前的刀具缓缓下降,直到一个差不多的位置。
大哥在旁边安静的看着,等到我俩都觉得高度已经差不多后才缓缓停下,大哥小声提醒,而我也停下了手中的遥控器摇杆。
这一天,他教会了我一个新的对刀技巧,这是别人所没能教我的。
……
“滴嘟滴嘟……”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正在准备上另一对工件的我被吓了一跳,我站在机床前愣住了,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机床润滑油不足”的字样,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就在这时,身旁的突然出现了那道令人安心的身影,他看上去显得吊儿郎当的,甚至还露出了些许坏笑,但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却安静了下来。
“咋了老弟,机床没油了?”
“嗯……没油了。”
大哥看了看已经有些慌了神的我,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慌,随后带着我来到了机床左侧末尾,在那里,有一扇并不算大的小防护窗,看起来也就人脸大小,但里面的管道却是错综复杂,一眼看去甚至有点眼花。
大哥拧动那窗口的锁,拉开了窗口的防护门,接着,他指了指那几根管道所连接的一处大约巴掌大小的类似于水箱的东西,水箱上面刻画着清晰的水位线,最多能装五升。
大哥指了指那个水箱,开口向我说道:“老弟,你看这个油箱,已经快到底了。”
大哥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那油箱上面显示着“油量不足”的刻度线,此时的润滑油油位已经低于了那条刻度线。
但我并不理解大哥告诉我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现在你这台床子的润滑油已经见底了,你得去库房要油桶,去打油。”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去吧,告诉库房那个姐,你就说你要打油。”
我像是懂了一样,又点了点头。随后在大哥的又一次催促下,向着库房的方向走去。实际上,去库房的路上我仍然在半梦半醒的消化着大哥说的话。
油桶,打油,油桶,打油。心里循环着这两句话,很快,就来到了库房的门口,门口的大姐还是一脸幽怨的在库房里忙东忙西,不同的是,库房这两天又多了一个“新人”。
这位新人虽然看起来新,但年纪却不算新,哪怕那一脸看起来朝气蓬勃的笑容,也难以掩饰岁月沧桑在她脸上留下的皱纹与痕迹。
这位大姐一头大波浪,笑面,身高估计也就一米五左右,虽然看上去已经五十出头,但“小鸟依人”四个字形容她也并不为过。
她的双眼看上去炯炯有神,大有一种能给任何人看透的既视感,不过,她说起话来倒是和风细雨,声音细腻声线柔弱,给人一种很强的亲和力。
而另一位王姐就不一样了,作为老员工,王姐似乎每天都充满了难以忽视的怨气,至于这怨气的发泄对象,不难猜出,肯定是我们这些厂里的员工们。
就比如,现在的我。
“干嘛来了?”怨气十足的询问。
“打油……”弱不禁风的回答。
“油桶呢?”微微愠怒。
“我……我没有……”有些怯懦的回答。
随后,王姐站在那里,用着有些怨毒的眼神看着我,良久,她才相当不情愿的叹了口气。
“跟我来吧。”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奈,又或者是,她不愿意再为难我了。
王姐走出了库房,临行前,随手关了库房的窗户和门,另一位大姐并不在库房,所以,以防有人偷拿货物,只能这么做了。
当然,在走出库房之前,王姐的手里多了一个空桶,那空桶看上去其实就是简单的豆油桶,看上去是二十斤的类型,只不过,商标被撕掉了,桶的内外也都显得有些油腻腻脏兮兮的。
随后,王姐手里拿了一大串钥匙快步向前走去,她总是在干活儿的时候相当沉默,而我也差不多摸出了一些她的习惯,所以赶忙跟了上去。
王姐走出了一车间,沿着一二车间之间那坑洼不平的土路向着西侧走去,偶尔还会一脸嫌弃的回头看看我是不是还在,走到最西侧后,她有向着北侧走了一小段路,这里是二车间的最西侧。
这里的仓库门全部大开,这里遍布着足有几人粗细的巨大管道,在那一条条巨大管道的尽头处还有几个袋子被捆绑在那里,有些袋子看上去装了半满,有些袋子则几乎全部被装满。
但共同点是,这些袋子的里面全是加工过程中那些四散纷飞的石墨渣滓。
……
“哥,这些石墨袋子装满之后都是用来干嘛的啊?”
我一边拖拽着那足足一百多斤的编织袋子,一边不解的问着身旁同样在帮我忙活着的大哥。
那编织袋子里面装的是满满的加工中损耗的石墨渣滓,加工频繁的时候,只需要四五天就能装满一袋,而这满满的一袋石墨渣滓的重量,绝对超过了一袋一百斤的大米,毕竟,这可是实打实的一整袋。
“啊,这些石墨粉会经过厂子的回收处理后重新被压制成石墨原坯料,而这些原坯料自然也会用于后续的加工。
所以,单论回收利用这一块,厂子做的其实相当可以。”
大哥的声音带着不难听出的骄傲,也确实,这骄傲并不令人意外,毕竟,如果你工作的地方有哪些方面有着难以忽略的实力,那你也会不自觉的骄傲几分,应该算是,附庸效应吧?
……
而今天,当看到了头顶这壮观且有些过于巨大的管道时,我似乎全都理解了,这里大概就是回收处吧。
当然,机床卸下来的那些装好的石墨粉袋子,是有专人来回收的。
我顺着水泥斜坡沿着土路顺势向上走去,直到走进了这处管道回收处,一进入室内范围,耳边就再次充满了那工厂机械运转时的恐怖的噪音,而这里的噪音甚至一度超过了车间内部。
我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耳朵有些难以接受现状。
王姐倒是并不在意这些,像是习惯了似的,轻车熟路地向着北侧走去,她径直走到了尽头的,那蓝色彩钢板围上的门前,门被上了锁,门侧的彩钢板墙上面还钉着一摞横开的表格纸,上面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数据”。
“刘XX今日打油一桶,负责人签字处:王XX,打油人签字处:刘XX”
这么看来,想要打个油,好像要求还挺严?
“你在哪干什么呢?过来呀!”
王姐那微怒的声音再次响起,此时的她,已经打开了装着油桶的彩钢门,正站在门口,一边冲着我大喊着,一边站在门边防止铁门关上。
我赶忙快步上前,走进了那间不过两平米的存放油桶的小屋中,但王姐并没有进来,她站在门口,只露出了一个脑袋,看起来有些害怕……
“油桶里面有管子,把管子插进你手里的油桶里面,然后摇动摇杆。”
王姐大概是用她能组织的最为简单的话,向我简单的说明了一下打油的全过程,听完后,我默默的照做,插进管子,摇动摇杆。
但不知道是不是太长时间没人用的缘故,摇了好半天,却没见到油出来。
我懵了,王姐也懵了,接着,她像是在教训一个笨蛋一样,一边斥责着我的笨拙,一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我身边,一把抢过了我手里的摇杆,疯狂的摇动了起来。
那小了我大半个头的身高和那比我缩小了两圈的体型站在我旁边,还真是侧面烘托出了我的愚蠢……
大约摇了整整一分钟,大油桶旁的小油桶里面插着的塑胶管子才终于出现了机油流淌的声音。
我长出了一口气,大姐也终于如释重负的将摇杆重新塞回了我的手里,还特意叮嘱了我一句,用鞋子顶着点小油桶,别让它突然滑倒了。
接下来的过程就一切顺利了,接满油桶,临走前签个字,再之后,我和王姐各奔东西,她回她的库房,我回我的工位。
回到工位的时候,副班正徘徊在我的床子前面,看到我拎着一桶机油回来时他才像是恍然大悟一样,装作满不在意的离开了。
接下来,我抱着油桶加满了大半个机油箱,等到我加完后,大哥也接过了油桶,给自己的机床也加了点油,两个机床都加了一遍后,整个油桶也几乎见底了,看来,这机床的油箱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呀。
等到加完机油之后,再次回到机床上,红色的警示灯已经恢复到了黄色,警示解除,可以继续工作了。
……
“老弟,看哥给你分个中。”……
“咋了老弟,又有啥问题了?”……
“害,没事儿,别慌,哥教你!”……
“老弟……”……
一幕幕回忆化作一片片剪影,不断在脑海中飘过,就像是一直在眼前不停流转一样,历历在目,不舍忘怀……
如今,大哥已经离去了,他的工位也陷入了短暂的空缺,但在厂子里,空位置是不会被长时间的放在旁边的,就比如现在,此时此刻,就已经有人补上了他的缺席。
“老吕,你先带着点这个床子上的活儿。”副班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他的声音冷漠且冷静,就像是离开的人只是个路人而已。
但我,却没能很快走出来,只能说身旁的空位被及时补充上后,才没有让我心中的空虚进一步扩大。
我仍在默默的加工着手里的工件,偶尔也抽出闲暇时间打量起了这位可能即将成为我的新搭档的,新的大哥,这位老吕大哥。
老吕大哥属于那种富态的体型,胖胖的将军肚,宽厚的臂膀以及那看起来肌肉感十足的手臂,但是,不止于此。
老吕大哥的眼睛并不算大,但是他那满眼的精光以及眼中时而泛起的精明之色,无不在诠释着他的“算计”。
当然,这并不是说我在批评或者说是在讽刺他。
吕哥的脸上皱皱巴巴的,那大概是横肉和皱纹纵横交错的结果,他的鼻子不算太大,嘴唇看起来也比较薄,但干活儿的时候却异常的心细。
吕哥对于他的每一对工件都会做到全方位的测量,可以说对于工件而言,他是一丝不苟的,不仅如此,这种严谨不是只针对一两对工件,也正因如此,我才发自内心的佩服他。
从这一天开始,厂子里的人员流动也似乎不自觉的变得频繁了起来,而我就像是这个过程的见证者一样,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站在一个客观且全局的角度,纵观一切。
而这些在我来到厂子之后才开始的离去的人,也可以说的上是我最初就认识的“熟人”,而这些熟人的离去,对于我心情的冲击,往往会将无形中的影响放的更加巨大。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世间没有不变的情谊,而眼下想要留住的一切,也只不过是我的自我臆想,自我安慰,以及自我的一种救赎。
也许,分离也是一种新的开始,也许,新的相遇也会是一种新的缘分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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