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大口吃面,范青这里的面条是李大嗓亲手做的,比军营里的大锅饭好吃太多。即便是一碗简单的热汤面也是色香味俱全。他抓起桌上凉茶喝了一大口,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罗汝才早晚要消灭的。他有十几万大军,虽是乌合之众,如果正面对战,击败他也要费不少力气。他若是坚守城池或躲到大山当中,咱们更不容易消灭他了。即便战争一切顺利,损失的人力物力也不会是个小数目。而现在他主动自投罗网,正好趁此机会,把他连同属下将领一起干掉。”
范青微微点头,站起来背着手在厅中来回走动,考虑这计划的可行性。杀灭罗汝才,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别说他本来就是个义军毒瘤,就算他也像闯营一般对百姓实行仁义,该剿灭的时候范青也不会手软。现在范青考虑一切问题,都是以争夺天下为出发点。
李岩接着道:“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很容易的去掉一个未来的威胁。既然弟弟的目标是争夺天下,这人有十几万人马,在湖广、河南、陕西之间流窜,早晚要发生摩擦,晚下手不如早下手,所谓先下手为强。而且今天会议上,牛金星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罗汝才外号曹操,是个很狡猾的人,他现在与西营合营,又来信与咱们合营,这里面有两面逢迎,待价而沽的意图。如果咱们直接拒绝与他合营,会反遭他的忌恨,到时候他死心塌地的支持张献忠,对我们的威胁更大,所以必须趁这个机会将他除去,以绝后患。”
范青连连点头,道:“哥哥说的有道理,不过闯营中以刘宗敏为首的那些老将,草莽气太重,又目光短浅,他们都愿意合营,很难说服他们的。”
李岩冷笑道:“弟弟想的太多了,你是要夺取闯营权力的,要夺取整个天下的人,难道要对每一个反对你人都苦口婆心的劝说么?这得费多少口舌。再说,有些人说着不走打着走,你跟他苦口婆心的讲道理,他未必听话,还敌视你,哼!就如以前的李闯王一般。但你当你既成事实,武力威逼的时候,他们也只能顺从你了!”
范青心中一动,李岩竟然敢指斥李自成,这还是历史
上以忠诚质朴著称的李岩李公子么?但他能在自己面前这样说话,那是真心奉自己为主了。
“你的意思是撇开这些大将,咱们自己干?”
李岩微笑道:“他们的意见不重要,只要争得高夫人的同意就行了!”
“高夫人能同意么?”范青问完,忽见李岩表情怪怪的看着他笑,笑容中似乎含有深意。
范青心中一动,笑道:“我现在就去找夫人商议。”
“哎,你得面还没吃呢?”李岩叫喊范青。
“我去夫人那里蹭饭了!”范青的声音已经到了院子里。
“这么好吃的面不可浪费!”李岩把范青的面拨到自己碗里,自言自语的说道。
第二天,在议事厅中,高夫人和范青都表示同意和罗汝才合营,刘宗敏等老将登时大喜。
范青笑道:“送信的罗汝明是罗帅的弟弟,也不是外人,不可以按着普通信使招待,咱们今日中午,就请他一起吃个午饭。”
众将一头称是,高夫人笑道:“我不愿意见生人,这午宴就由范青主持好了!”说完就回去了。
于是,范青让亲兵传令准备酒席,又派中军吴汝义去请罗汝明来吃饭。
片刻功夫,吴汝义带着一名高瘦的精壮汉子走进来,罗汝明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脸上有好几道伤疤,看起来很凶,他是罗汝才的十弟,外号罗十,传说他武功高强,擅长刺杀,早年罗汝才起义和官军对战的时候,如果战局不利,往往就派罗十带人去刺杀对方首脑将领,往往能收到奇效,后来他的名声就在义军中传开了。
罗十与厅中老将很熟悉,刚刚进入厅中,郝摇旗就站起来笑道:“啊呀,老十兄弟,咱们有五六年没见面了,还记得你郝大哥没有?”
“记得!”罗汝明满脸堆笑的向郝摇旗和众多认识的老将拱手。他知道了现在闯营中的情况,范青在主事,他年纪虽轻,但地位却在众将之上。所以罗汝明到了范青身前,就要跪下去叩头行礼,却被范青一把抓住,笑着说道:“你跟闯营老将都曾是好兄弟,那就跟我也是兄弟,何必多礼!”
他拉着罗汝明的手,把后
来加入闯营的高层,李岩、牛金星、宋献策等人都介绍给他认识,然后互相施礼。罗汝明又同刘宗敏、高一功等人见礼,忙乱一阵,才准备入席。
午饭端上来,闯营向来节俭,平日都以青菜豆腐,面条窝窝头咸菜为主,今天设宴也只是多添了两个肉菜,一尾鱼,一盘熟羊肉而已。
因为高夫人不在,范青今天坐了主位,他让李岩和刘宗敏坐在他的左右手,其余众将依次坐下。但李岩知道范青要借此机会拉拢罗汝明,所以十分谦让,非要让罗汝明坐首席不可。罗汝明当然是坚不入座,说自己虽是罗汝才的弟弟,但职位低微,坐在末席已经是过分了。
众人互相歉然,拉扯,总是坐不下,范青笑道:“你们这样谦让下去,我们日头偏西也别想吃饭。今天我是主人,大家听从我的安排,他让刘宗敏等几名大将坐在他的右手,左手第一坐了李岩,然后是罗汝明,牛金星、傅宗龙、宋献策等再依次坐下。
范青指着桌上饭菜笑道:“罗兄弟……”
罗汝明立刻拱手站起来道:“范将军不必客气,只叫我罗十,或者小十就行了!”
范青点点头,道:“今天的菜有些寒酸,是比不了你们曹营的山珍海味的,不过,这在我们闯营已经是最上等的席面了,可不是怠慢你哦!”
罗十拱手道:“岂敢,能得范将军和诸位将领如此款待,小人已经受宠若惊了!”
范青点点头,让人端上来一壶黄酒,众人斟满,共同喝了一杯。然后,范青问了罗汝才的近况,攻破襄阳后西营和曹营的情况,眼下西营驻扎何处?曹营驻扎何处?等等,这些都是泛泛之言。罗汝明回答的时候也是唯唯诺诺,并不详细说明。罗汝才派他来的任务是观察闯营的情况,看看闯营诸将是否欢迎他来合营,如果待遇还不如西营,就没必要折腾了。
但闯营的将领明显比西营将领热情,在桌上谈话,回忆以前跟着高闯王作战的事情,亲切的交谈,欢畅的大笑。范青是闯营主事却一点架子都没有,反而三番五次的主动给罗汝明敬酒。别的将领也纷纷向他敬酒,见罗汝明似乎有点招架
不住,很快带着三分酒意之时。范青笑道:“罗兄弟酒量有限,不能车轮战,咱们还想着要多说会话呢!”
众将这才停止敬酒,因为罗十来的时候带着二百骑兵,范青便关切的问:“随老十来的兄弟们都有酒菜吃么?是谁陪着他们吃的。”又嘱咐道:“他们千里奔波,十分辛苦,午饭之后让他们好生歇着。”
罗汝明留意观察闯营状况,感到自从来到闯营之后,上上下下都对他很亲热,并没有因为闯营近来兵势变强就小看曹营,也没有因为闯营、曹营以前闹过摩擦,有过不愉快的经历就记在心上。尤其给他留下好印象的是范青,年纪轻轻,是闯营的主事,但却没有丝毫盛气凌人,或因为他没有职位便拿架子轻视于他,这些都同张献忠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有了几分醉意,忍不住问:“范将军,我知道你们闯营现在兵强马壮,天下第一,只是为何你们将领还像以前在山里那般,不饮好酒,不吃美食,也不近女色,这是为何啊?”
范青笑道:“我们都是有七情六欲的人,你说的我们闯营将领也想要,只是,我们总觉得现在天下未定,危机四伏,我们要时刻保持警惕之心,不能骄傲,所谓居安思危。以前我们闯营栽过好几次大跟头,几乎全军覆没。来到河南,虽然形势很好,但也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不能重蹈覆辙。”
罗十心中佩服,道:“以你们闯营现在的兵力,还怕在河南站不住脚,再栽跟头么?”
范青笑道:“连开封都攻打不下来,算什么兵力强大!三年之内在开封不受挫折,才能说在河南站住脚吧!”
罗十笑道:“可在我哥哥眼中,你们闯营就算站稳脚跟了,比我们整天东奔西跑的强多了。”
范青哈哈一笑道:“我们能在白土岗建立稳固营寨,安稳练兵发展,全靠你们曹营和西营在湖广拖住了杨嗣昌和左良玉的大军,使他们不能来河南作战。我常常在心里说,罗帅是帮了我们大忙的。我范青对你们曹营是衷心感激。”
罗十笑着谦逊道:“这都是我们应当做的,咱们不都是把官军当成敌人么!谁来拖住官军
主力都是一样,咱们各路义军都是一家人。”
刘宗敏放下酒杯道:“可别说什么一家人,罗十老弟,张献忠这个人可是个阴险歹毒的性格,你们跟他合营,可得小心一点。”
罗十笑道:“为什么小心?”
刘宗敏愤愤的把当初张献忠要对闯营下黑手,想要吞并闯营的经过说了。
罗十微微点头,嘴上不说什么,心中却暗自对张献忠有了一丝芥蒂。觉得西营的人比起闯营来实在差远了。
吃完午饭,范青带着众将亲自将罗汝明送到客房休息,并到他带来的二百骑兵之前,打了招呼。
第二天,范青又亲自带着罗汝明去拜见高夫人,高夫人对他也很热情,赠送了他不少礼物,有上等绸缎,珠宝首饰,还言明是给罗十的妻子儿女的,也防止他推托不要。然后,范青又带着罗十去到校场看战士操练,然后带着他参观闯营的作坊。罗十看到闯营现在正在铸造的巨型大炮,不由得十分惊奇,张大嘴巴,好长时间不能合拢。
当天晚上又为罗汝明送行,在酒席上,众将再次说明,希望曹营能来河南和闯营合营,以后同心协力共建大业的话。最后,叫吴汝义拿出二百两银子给罗汝明,三百两银子和二百匹绸缎犒赏随来的士兵。
又过了二十多天,时节已经到了四月末,以白土岗营地为中心,方圆千里,闯营在各个县城设官理民,治理地方,颇见成效,生产在逐渐恢复。流民纷纷回到家乡村落,由闯营发给牛和种子,进行春耕。而白土岗周围种下的冬小麦也到了收割的时候,数万闯营士兵,一面练兵,一面到田地里收割粮食。这批粮食收割完毕后,半年内闯营人马都不缺军粮了。制造火炮、火药的工坊,日夜干活,重型佛朗机炮前前后后制造了三十多门,其中最大的两门都重达千斤,被称之为大将军炮,威力极强,只移动此炮就需要四匹马拉车才行。
这一日,范青在校场试炮回来,有亲兵过来报告,说丁国宝和金生回来了,还带回来两千多矿工。范青大喜,连忙骑上马去迎接他们。在进入营地的山谷口,范青看到两千多壮汉跟随着丁国宝
和金生走来,这些壮汉,都身材壮硕,肌肉虬结。此时天气还很寒凉,但这些人都穿着单衣,还露着胸脯健硕的肌肉。再看他们的武器,没有刀剑之类的锐器,都是铁锤、铁钎、铁铲之类的工具,给人的感觉粗犷而又强硬,让范青想起来前世游戏中的矮人部落。
金生把身边一名年纪稍大,有四五十岁的男子介绍给范青,说这是他的亲叔叔,叫金万才,是这些矿工的头目,在矿工中很有威信。这次他和丁国宝就是做通了金万才的思想工作,在他的帮助下,才招募到这么多矿工的。
范青大喜,见金万才要给自己跪下磕头,连忙一把抱住,笑道:“老哥不必多礼,咱们这儿不兴磕头,只做揖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