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大家都说今日能上300……”这么重要的日子,王家人干脆是不要了这个月的全勤奖,除了正在上学不能过来的嘉遽嘉祥两兄弟,一家五口人全员集齐。
五个人都已经是成年人,虽然苏韵带着他们赚了不少,但股市的势头还红火得很,所以五人都显得有些犹豫。
“已经撑不住了,接下来再怎么反复,也不会再高过这个价了。”苏韵摇摇头,径直推着苏阿婆过去抛了自己手里的300股。
这一通操作下来,牛奶股已经跌了10元。
于是颇为后悔的王家人也急忙跟在苏韵的后头,把手里的100牛奶股抛了。
不用再跟着置牛大战所导致的股市震荡而在交易所里和人金钱搏斗之后,接下来的半个月,苏家和王家都是在王家客厅里新添的彩色电视机前,安安乐乐地做一个围观的吃瓜党。
王家一个月之内赚到了从前全家人不吃不喝都要攒好几年的钱,高兴得不得了,完完全全地把苏韵当成了自家的福星,就差没满怀宠爱地捧在手心里。
与此同时,本来就不咋样的嘉遽嘉祥两兄弟,于家庭地位排列表之中一跌再跌,成了狗都嫌的存在。
不过这个年纪的熊孩子,可不都是连狗都嫌。
王嘉遽自我排解能力好,抱着那个在黎家二手琴行修复好的旧吉他继续蹲楼梯扰民去了;王嘉祥可怜巴巴地跟着自家二哥在楼梯蹲了几天,患难与共的兄弟感情没怎么培养出来,却是培养出了对吉他的兴趣……
于是他只能在暴躁霸道二哥的夹缝下艰难求生,两个熊孩子守着一把旧吉他,一人弹一会,然后互相嘲笑对方的辣鸡技法。
有时候互嘲得狠了,便以王嘉遽仗着兄长的优势,暴打傻弟弟一通完事。
苏韵捧着瓜出来,差点没眼看:“这样吧,你们要是期末考试达到要求,我就奖励成绩最好的那个人一把新吉他。”
嘉遽嘉祥异口同声:“不了不了,高攀不起!”
于是未来的苏大户翻了个白眼,转头回去帮苏阿婆修风扇了。
说归说,这两个熊孩子心里估计也较上了劲,回家缠了父母兄姐好一番,最后总算是得到了要是炒股再赚到钱的话,那么今年新年就帮他们买吉他。
价格和数量都会随炒股利润而变的那种。
打打闹闹的日常如夏末凉风转眼而逝,置牛大战之中,两家公司的股价起起落落落落落落,撩动着全港股民的心弦足足一个月。
最后,终于在月底,以牛奶公司的示弱落败、置地公司兴高采烈地刊出一个声称拥有牛奶公司80%以上股权的全版大广告而收场。
至此,这一场轰动全港的世纪收购战总算是落下了帷幕,垂涎牛奶公司那大片牧场地皮的置地有限公司,成功取消了牛奶公司的上市地位,全面将其收入囊中。
就是这样拆股、换股、派息以及互相质疑、揭短、广告轰炸,促使双方大小股东心生恐慌,按以后的法规,起码也得背一个误导违规的责罚,偏偏这个年代股市法规尚未健全——就这样,置地有限公司不费一分一毫现金,就鲸吞了牛奶公司这家规模宏大的机构,堪称收购史上的经典之作。
当然,同时也成为了恶意收购战和73年股灾的开端。
但这个时候的苏韵,也顾不上资本大佬们的这番搏斗了——12月5日,九龙证券交易所中,编号为205的“香江天线”正式挂牌上市。
苏韵左手拿着一本清楚印刻着“本公司刚成立,尚未开始经营……上市集资作研究和发展用途……对未来派息未能保证”的招股书,右手捧着政府对疯狂股市担忧而印出来免费派发的《炒股须知》册子,在交易大厅里陷入了沉思。
香江天线的招股书是明显地在股坛浑水摸鱼,但一群股民就是疯狂追捧人手一张,炒得不亦乐乎;《炒股须知》这种老老实实告知股市风险的宣传小册子,要不是她过去拿了一本,派册子的人今天就是一本都派不出的无人理睬结局……
只能说是无知害死人:因为这年头电视机刚刚普及到家庭,人们听到“香江天线”的公司名就展开了无限的遐想,认为这货必然潜力无穷未来大有作为,于是招股书也不细看,一哄而上抢就完事。
当然,知道内里端倪的苏韵也是在交易厅里和别人从每股1元争着抢到了每股3元,最后收市股价跌到2.5元时,苏韵又花光手上所有余钱扫了一批。
从置牛大战里扣去乱七八糟的杂费,她收入了8万多元;这一轮的香江天线,她一路抢着收购下来,平均2元每股,足足收了4万股。
推着苏阿婆往走道那边走去时,那些疯狂股民脸上尚未褪去的梦幻潮红,竟是宛如将要滴血一般妖异。
人置身在这个大时代中,根本就无法再独善其身。
但就像俄罗斯方块一样,合群之后,消失的就是自己。
秋风起,蟹脚肥,家庭条件都已经宽裕不少的苏、王两家,正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新鲜买回来的大闸蟹。
“那个香江天线说是发明了一种可供家庭使用的天线,是不是真的?”王嘉遽兴致勃勃地问。
他们两兄弟还小,学习又懒散,不像苏韵那样懂什么股市风云;不过,自从苏韵带着王家人炒了一个月股之后家里待遇飞升,就满心都是关注着股票的消息了。
“要是这次还能赚钱的话,那么我和嘉祥,就都能买一把新吉他作为新年礼物了!”王嘉遽越说越兴奋。
苏韵看了一眼那个被王嘉遽盘得油光水滑的旧吉他,又想了想昨晚他拿回那张惨不忍睹的成绩表后遭遇了一通男女混合双打的事,便沉吟片刻,道:“天线这种东西……其实呢,你阿妈昨晚用来打你的晾衣架捊个造型竖上楼顶,也可以叫做一条天线了。”
饭桌一干人等:目瞪口呆。
“这是一个泡沫,在破灭之前,我们就要跑路了。”苏韵最后总结道。
因为……凡是泡沫,就必定是会炸的。
六个星期后的1973年1月23日,香江天线已升至30元的历史最高位。
报纸杂志正在照着武侠小说的口吻,形容香江的经济已经是“打通任督两脉后,武功大进”的热火朝天时;一个“只要在大厦顶层竖上一根铁线,也可以接收电视信号”的消息同时也不胫而走,狠狠地打破了这一番热闹烟云。
早就赶在股价最高位时全部抛售的苏韵最后一次沉默地走出交易所门口,看到的,便是一片繁华美梦破灭的混乱场面。
“股市急跌初期,股民前仆后继地飞身跳入金鱼缸、挤爆交易所,想趁低吸纳,结果现在却反手被困!各位观众看看这些人的模样,像不像街市上一只只被扎好套牢的大闸蟹……”闻风而来的各个媒体,正在吐沫横飞地解说着股灾过后的场面,言语之间俨然是对后悔不已的股民进行着敲骨吸髓的恶毒。
“不但是股市震荡,香江天线这个欺世盗名滥竽充数的空壳公司,甚至已经演变成了国际笑话,更有理性的股民将其戏称为‘香江黐线’……”
旧时的香江还是以做服装、黐塑胶花等产业,以及凭借深水良港优势而生的航运为主,又逢大逃港热潮带来了整个城市的人口爆炸,以至于这些轻工产业里遍布工时廉价的工人和趁着空闲领物资回家制作的临时工。
所谓“黐线”的由来,就是工人为了多赚点钱养家糊口,日做夜做黐塑胶花,黐到整个人头昏脑涨晕晕乎乎,就促使了骂人发神经都是你“黐胶花”啊——延伸到后来,电子产品盛行,工人们改黐胶花为黐线路,这一句骂人的词汇就重新演变成“黐线”……
这般只要用点脑子细想都知道不可能的东西,却造成了一个敢上、一群敢炒的疯狂场面,可不就是全民黐线。
“那边有人跳楼啦!”随着一声惊呼,那群吐沫横飞的记者便又急匆匆地扛着长.枪.短炮蜂拥而去。
满目萧条之中,苏韵忽然就明白了,从前看那部讲述股市震撼人心的电视剧里,那一句“逢人领遗产”的由来。
她现在超过五百万的身家,其中也许有着资本大佬们的一丝毫毛,但更多的,应该是某些股民家庭的血和泪。
后悔吗?
不会的——因为她手上这些资金,会遵循着她的良心和目标用在正途,而不是化作资本大佬再一次收割无辜人民血肉的镰刀。
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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