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礼抬起头,不满说道:“那我差些被撞是事实啊,作为王都百姓,还不许投诉了不成......”
小阿礼声音越说越小,方肃却越听越气,等她说话就直接一掌拍得桌案震天响:“你投诉,你投诉找你爹不行啊!非得跑去统查府闹!”
看着自己爹爹这般生气,小阿礼也不再顶嘴,上前乖巧地给他斟了杯茶,问道:“爹,我从未问过你,为何一直不让我去统查府啊。”
方肃眼神软下几分,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女儿最终还是无奈地拿起了那杯茶,苦口婆心道:“具体原因,你不必问,反正你只要知道爹是为了你的安全。所以,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是我女儿。”
宋知礼继续不解问道:“可是...可是我日日出入方府,别人总会有所察觉啊。”
方肃叹了口气:“你真当你爹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有自己的宅子?”
闻听此言,小阿礼谄笑着小跑到方肃身后给她揉了揉肩膀,娇滴滴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住爹。”
宋知礼有自己的宅子,为了方便出入叁川雅舍又都是男装化名姜书扬,所以方肃只要从中操作一下就能将她转变一个身份。再加上现在世道太平许多,不像以前那般乱,方肃也没了什么仇敌死对头,所以也不会有太多人去关注宋知礼。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知礼也就干脆骑驴下坡,顺着他的话茬往下说:“爹,有些事儿吧,你越藏反而越容易露出马脚。”
方肃为之一愣,抬头看着笑得不对劲儿的女儿:“什么意思?”
宋知礼停下手中动作,回到桌案另一边和自己爹爹面对面,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姜书扬’三字,说道:“既如此,不如我就用这名字在王都内生活。”
方肃思考了片刻,迟疑说道:“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你是我方肃女儿,你的名字是你娘给你取的,怎么能用别人名字一直生活。”
宋知礼一不做二不休:“那要么就是你辞官,这样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那也不行!”这次方肃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拒绝了她,“你娘死因还没查清,我不能辞官。”
父女两人因为这个话题已经不知道吵了多少次,宋知礼也知道自己爹爹的想法。在方肃看来,以前世道乱,不得已才将她送去了江州,现在世道好了,宋知礼自小没了娘总不能有个爹也和没有一样,所有才将她接回了王都。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方肃还是隐瞒了宋知礼的真实身份。
宋知礼年纪不大,但人不傻,距离她回王都已经将近三年,这段时间内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方肃已经花了不少人力物力。方肃知道若是知礼回了王都却不能住在家里,心里会难过,他作为父亲已经考虑到了所有可能性,照顾到了知礼所有情绪,只是所有压力都压在了作为父亲的方肃肩膀上。
小阿礼想到这儿,眼眶里就有泪珠开始打转,她哭着脸委屈道:“爹,我想给你分担些…”
女儿一哭,尽管方肃是个威名赫赫的肆部主执,也会变得心软,他将女儿白嫩小手握紧自己掌心,轻轻拍了拍:“阿礼,爹就是想你快乐些。爹对不起你,没能让你过寻常百姓的生活。”
知礼又哭又笑,抬手抹了眼泪摇头道:“不会的,爹爹最好了。所以我想着就先用姜书扬的名字先生活下去,这样你也轻松些,等娘的事儿真相大白了,一切都好了。”
看着自己乖巧懂事的女儿,方肃心里一阵犯甜,笑意迎面而上。
…………
统查府肆部副执书房里,孟知行坐在书案之后揉着自己的鼻梁,另一只手上握着那只剩下一半的‘皿’字玉佩。
原本今日的计划被那小女娘闹得心烦气躁,任由孟知行不停摩挲玉佩也冷静不下来,他无奈叹气收好玉佩,看到面前放着热气腾腾的热茶,和笑得谄媚的小侍卫骆明哲。
“阿行大人,那龙阳镖局还去吗?”
骆明哲把热茶推近了些,金黄茶汤内气泡炸开,化作热气翻腾而上。
国礼失窃,大理寺消极办案,统查府接下这个烂摊子已经半月有余,手上线索却是寥寥无几,龙阳镖局可能是现在最重要的线索,实在不能放掉。
孟知行整理好情绪,起身重新拿起狴犴出门。
龙阳镖局,是王都第一镖局,通常都是护送皇宫和王都富商的货物。因此国礼也是交由其护送,只是他们的大当家乔龙阳一月前就接了单子亲自带队出了王都朝着南州而去。二当家邵北胃口大,不顾其余人劝说强硬接下护送国礼的任务。
案子还没有交到统查府之时,孟知行就在怀疑着龙阳镖局,接手之后孟知行第一时间就查了龙阳镖局大当家乔龙阳的行踪,前往南州的沿路驿站都有龙阳镖局大当家的私印,而且统查府快马追上镖师队伍时,乔龙阳就在内。国礼北上,镖师队伍南下,半月时间根本没有来回的可能,至此孟知行才放掉了这条线索。
直至现在,大理寺卿杜正和行为举止让人生疑,在叁川雅舍还有自己的久定房,房内就是乔龙阳最爱的安神老山檀。孟知行是真的很难再将两人剥离开来,多年办案的经验让他知道这两人一定有常人不所知的关系。
黑色雄壮战马在龙阳镖局前停下,还未开门,里面就传来了阵阵练武的高喝。极为普通的大门上挂着的却是红底镶金边的牌匾,上书:龙阳镖局。
说来也好笑,这龙阳镖局里的镖师早年都是土匪,被招安之后依旧忘不掉那些大当家、二当家的称呼,就算现在是王都最负盛名的镖局也依旧是如此。
若不是这一次国礼被抢,龙阳镖局还保持着未有一次失镖的傲人成绩。然而就算这次失了镖,也没有对龙阳镖局有任何不好的影响。因为国礼极为贵重,所有人都知道这次任务艰难,更何况龙阳镖局的镖师为了护住国礼,镖师队伍一百三十人只有二当家邵北重伤被救回,其余人全都死在了现场。
这般镖局,怎可辱骂?
“哎,木头人。”
娓娓动听的声音传来,拉回了孟知行飞远的思绪,愣神间一根极为好看精致的玉步摇闯进眼帘。垂头看去才发现是才投诉完自己的姜姑娘。
眼前女子,初次见面就毫无礼数,又是投诉又是给自己起外号,孟知行对她实在是没什么好感。再次见面只是冷眼相待,侧过步子绕开她之后径直走上镖局的石阶。孟知行步子慢,让小阿礼两三步就挡在了面前,小人儿张开双臂拦住他去路:“你怎么不理人的?”
阿行大人展袖作一长揖,动作幅度大到让小阿礼都不得不往后退两步。微微屈身后,孟知行说道:“在下正在执行公务。”
小阿礼倒也不恼,转身望去,目光落在那‘龙阳镖局’四个大字儿上。随后脑筋一动,又笑道:“统查府掌管王都百官权贵,这手还能伸到这江湖门派上?纵海院能放过你?”
此言一出,孟知行更是一怔。说实话,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自前朝庆阳开始,这天下不平事就由两大府衙掌管。统查府监察百官,不管是庆阳还是玄阳亦是如此,所以统查府也叫鉴查院。但这泱泱大国,不止有百官权贵,亦有所谓的江湖豪杰。
百官争权,无非是暗斗。可江湖门派可是实打实明里暗里的动刀见血,所以除去统查府外,为那百姓口中公平公正的江湖,还有一门派唤作江山风雨阁。
江山风雨阁处理江湖上所有不平事,就算在王都,就算龙阳镖局内的镖师全部被招安,但其实还是归于风雨阁管辖。
今日若不是面前这小女娘提醒,孟知行这般冒昧的闯进镖局,多半要落个越职查案的闲话。再加上那风雨阁的阁主是个小心眼的主,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如此一来,想要查这龙阳镖局,还得从长计议了。思绪一阵,孟知行轻叹一口气,再次抱拳:“多谢姜姑娘提醒。”
小阿礼闻言就骄傲地扬起脑袋想要多听听面前这木头人多夸两句。还不等她做好受夸奖的准备,孟知行下一句话就泼了她一盆刺骨的冷水。
“在下就先告辞了。”
宋知礼怔愣之间,孟知行已经走出去好几步,正要上马时又被小女娘拦下来:“哎,木头人,你若真想查这镖局,我有一法子。”
孟知行没有理会,翻身上马。小阿礼有些急了,也顾不得危险上去一把扯住缰绳:“真要查案,晚一个时辰,就可能丢失重要线索,阿行大人当真要走?”
宋知礼眯眼笑着,孟知行居高临下看着。一阵寒风拂过,吹起小阿礼的秀发,抬起阿行大人的衣摆,良久无言。
见他没走,宋知礼也就敲响了龙阳镖局门口的镖鼓。不过眨眼,镖局沉重的镶铁门发出闷响,从内缓缓走出两人。为首的虎背熊腰,络腮胡豪放得很。身上穿着兽皮制成的大衣,眼神犀利。而站在他旁边的就是个娇俏的小女娘,一袭红衣更为妖艳,只不过脸上带着薄纱,看不清真实面貌。
“何人敲鼓?”
小阿礼一怔,对着旁边的红衣女子小心翼翼问道:“姐姐,这是个瞎子吗?”
“啊......”红衣女子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大汉却怒目圆睁瞪着宋知礼,沉声问道:“谁家小孩?这般无礼?”说罢就欲伸手抓向宋知礼。
小阿礼没想到长得这般壮硕的男子还有这么快的速度,两人原本还有着两三步的距离,只是眨眼间,那大汉的手就盖着宋知礼的脑袋来了。不等她有所反应,只觉一阵风拂过脸颊,再睁眼时,那把造得好看又简单的长剑已经在自己面前挡住了手。
几乎是同一时间,红衣女子也开口说话了:“阿猛,莫要无礼!”
被唤作阿猛的大汉倒也听话,没再和面前的小女娘计较,只是冷哼了一声之后收回手退回了红衣女子身后。只是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阿猛在回去后,背过去的手还在止不住的发抖。
再看孟知行,只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般,静静站在宋知礼身后。
红衣女子弯着眉眼,笑得端庄,屈膝行礼后,轻声道:“两位,小女子乃是这龙阳镖局的管事,唤我巧兰便好。这位是我的弟弟,叫穆阿猛,方才多有得罪,还请二位见谅。”
穆阿猛冷哼一声,很是不服。宋知礼却是得了便宜卖起了乖:“巧兰姐姐言重了,在下姜书扬,这位是我的护卫。”
穆巧兰双眸微动,看向了孟知行。知礼反应也是极快,稍微动了动身子,遮住了他手里握着的狴犴和腰间别着的统查府令牌。
可孟知行是何许人?是被王都百姓称作屠子冷面官差啊,就算他再兵贵神速,没什么人在他办案的时候看清楚他的脸,但也不是单单靠着令牌和狴犴才能识别的。眼看着穆巧兰神色有了变化,宋知礼赶忙道:“你们这儿可还开门做生意?”
穆巧兰一怔,才发觉自己可能失了礼数,收回眼神,不失礼仪的笑道:“自然。”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继续道:“姜先生里面请。”
宋知礼扬了扬脑袋,道:“三儿,你去马车里给我把东西拿进来。”
孟知行眼中仅闪过一丝疑惑便恢复了正常,平静地抱歉:“是,公子。”